二(第2/5页)

就该是这样!活着就要相互关心,上帝关心所有人!我很高兴,你又能跟我在一起了……”

我心里也暗暗高兴,模糊地觉得,一种永志不忘的东西又和我在一起了。我身边那条狐狸脸的红毛狗在颤抖,现出一双善良而负疚的眼神。

“它也跟我们在一起吗?”

“那有什么,既然它愿意,就在一起呗。我现在就给它面包吃,咱们还剩下两个小甜面包。我们在板凳上坐一会儿吧,我有点儿累了……”

我们在人家门口的一条板凳上坐下来,狗也趴在我们脚边啃着面包,外婆又讲了起来:

“这里住着一个犹太女人,她家里有九口人,一个比一个小,我问她:‘莫谢芙娜,你怎么生活呢?’她说:‘靠上帝保佑呗,除此,还能指望谁呢?’”

我紧靠着外婆温暖的身体睡着了。

生活又是过得如此飞快而紧凑,印象的洪流每天都给我的心灵带来新的东西,它令人叹赏,又令人恐惧,使人难受,逼人思考。

不久,我也千方百计地希望尽可能多地见到瘸腿姑娘了,想跟她说说话,或是默默地跟她一起坐在大门口的板凳上。跟她在一起,就是不说话也很愉快。她一身清丽,像只柳莺,又会有声有色地讲述顿河哥萨克人的生活。她曾在顿河当榨油厂司机的叔叔那里生活多年,后来跟当钳工的父亲搬到了尼日尼。

“我还有一个二叔,他当时在皇帝身边当差哩。”

每逢节假日的晚上,全村的居民都来到“大门外”,小伙子们和姑娘们在墓地上跳起了圆舞,男人们都进酒店喝酒,大街上只剩下妇女和孩子们。有的妇女直接坐在沙地上或坐在板凳上,她们大声喧哗,吵吵嚷嚷,议论是非;孩子们则玩棒球、木击球和“玛兹洛”球;母亲们观看着这些游戏,赞扬玩得好的,讥讽玩得坏的。喧闹声震耳欲聋,他们的高兴劲儿却令人难忘。“大人们”的参与和关注使我们这些孩子分外兴奋,所有的游戏都显得特别活跃,充满激越的竞赛气氛。但是不管这些游戏有多大的吸引力,我们三个人中——科斯特洛马、丘尔卡和我——总有一个人会跑到瘸腿姑娘面前去吹吹牛。

“看见没有,柳德米拉,我把三根木棒全打出去了!”

她可爱地微笑着,连连点头。

过去我们玩所有的游戏都是三人一起玩的,如今我却发现,丘尔卡和科斯特洛马总是在不同的小组里比赛,而且总是比赛灵巧和力气,常常弄到落泪和打架的地步。有一次,他们打得十分凶狠,以致需要大人出来调停,就像对待狗打架那样,用凉水去浇他们。

柳德米拉坐在板凳上,用一只健康的脚在地上跺起来。当两人打架滚到她跟前时,她就用拐杖去把他们隔开,害怕地大声喊道:

“别打了!”

她脸色苍白,眼睛失神,像发了疯似的翻白眼。

另一次,科斯特洛马玩木棒球丢人地输给了丘尔卡一盘,便躲在杂货铺燕麦柜台后面,蹲在那儿偷偷地哭起来。他的样子几乎让人感到害怕:他咬紧牙关,颧骨突出,瘦削的脸僵住了,从其忧郁而又发黑的眼睛里流出大颗的沉重的眼泪。我去安慰他时,他噙着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等着瞧吧……我要用砖头砸烂他的脑袋……会看见的!”

丘尔卡骄傲起来了。他走在街道的中间,像快要做新郎的小伙子那样,歪戴着帽子,双手插在衣兜里,学会了流氓腔调,从牙缝里啐唾沫,还对人说:

“我快学会抽烟了,已尝试过两三次了,就是有些恶心。”

这一切都使我感到不愉快。我知道,我就要失去一个朋友了,而且我觉得,这都是柳德米拉的过失。

有一天晚上,当时我正在院子里挑选拾来的骨头、布片和各种破烂,柳德米拉走了过来,她摇摇晃晃地挥着右手说:

“你好,”她说,连连点了三次头,“科斯特洛马跟你在一起吗?”

“是的。”

“丘尔卡呢?”

“丘尔卡跟我们不友好。这全怪你。他们都爱上你了,并且打架了……”

她的脸红起来,但讥讽地答道:

“哪儿有这事!我有啥过错?”

“你干吗要谈恋爱呢?”

“我并没有要他们爱我!”她生气地说并走开了,边走边说,“这全是胡闹!我年纪比他们都大,我已经十四岁了,他们不会跟年纪大的姑娘谈恋爱……”

“你倒懂得很多!”我想气她一下,便提高嗓门说,“那边有个女掌柜,赫雷斯特的姐姐,已经很老了,还同小伙子们纠缠不休呢!”

柳德米拉转身回来,把拐杖深深地戳进院子里的沙土里。

“你自己什么也不懂,”她急忙地说,声泪俱下,一双可爱的眼睛放出亮丽的光芒,“那个女掌柜是个荡妇,难道我是这种人吗?我还小,是不许人碰我、捏我一下的,况且……你还是先去读读《堪察加女人》89这本小说的第二部再说吧!”

她啜泣着走了。我有点可怜她。在她的话音里有些我不知道的真情:我的伙伴为什么要去碰她、捏她呢?可他们还说爱上了她呢……

第二天,为了平息我对她的失礼,我买了两戈比的冰糖做的燕麦糖果送给她。我知道她喜欢吃这种糖果。

“你想吃吗?”

她强作生气地说:

“去你的吧,我不跟你做朋友!”

但她马上把糖果接了过去,说:

“哪怕用纸包一下也好,你的手多脏啊!”

“我洗过手了,就是洗不干净。”

她用她那又干又热的手抓住我的手看了看。

“你的手都弄坏了……”

“你的手也有许多小孔……”

“这是给针扎的,我要做许多针线活……”

过了不久,她向四周望了望,对我提议说:

“我说,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读《堪察加女人》,愿意吗?”

我们找了许久躲藏的地方,处处都不合适,最后决定到澡堂的更衣室去——那儿虽然黑暗,但可以坐在窗户旁边,窗口朝着板棚和邻居的屠宰场之间一个肮脏的拐角,很少有人注意这个地方。

于是她背靠着窗口坐着,把那条病腿搁在板凳上,好腿踩在地上。她就这样坐着,用破旧的书本挡着脸,激动地念出许多难懂而又枯燥的词句,不过我也很激动。我坐在地上,瞅着她那双像蓝色火光似的严肃的眼睛在书页上不断地移动,眼睛里有时噙着泪水。姑娘的声音在发颤,把不懂的词组中的生词匆匆念过。我却试着把这些词,改编成我的诗歌,并想尽办法颠倒它们的顺序。这就完全妨碍了我去理解书中讲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