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呼唤在回响(第4/5页)

那个硕大的头颅越来越低垂到它的鹿角枝叉的下面,蹒跚的步履变得越来越无力。它开始长时间地站立着,鼻子垂向地面,耳朵无力耷拉着;于是,巴克就有更多的时间,在这期间,它自己去喝水,去休息。在这样的时刻,巴克伸着懒洋洋的红舌头,喘着粗气,眼睛盯着雄驼鹿,它似乎觉得事物的表面正在发生着一种变化。它感到眼前大地上出现了一种新的骚动。随着驼鹿进入这片大地,其他的生命种类也在进来。森林,溪流,空气,似乎因为它们的出现而颤抖了起来。它并不是因为靠眼睛看见了,或者用耳朵听到了动静,或者鼻子嗅到了什么,才获得这个消息的,而是通过某一种别的更为微妙的感觉,才知道这个消息的。它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它却知道这片大地变了模样;知道正由于这变化,奇怪的事情正在酝酿之中,即将要发生;于是,它决定在它结束手头的这件事后,要去探个究竟。

最后,在第四天临近结束的时候,它把这头雄驼鹿拖垮了。它在猎物旁呆了一天一夜,不是吃就是睡,不是睡就是吃,轮番地进行。后来,休息够了,恢复了精神,身体强壮了,它将脸转向营地,转向约翰•桑顿。它开始大步流星地往回不停地赶路,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道路虽然错综复杂,可它从来没有迷失方向,它穿过陌生的大地,一直向前往家赶,这将人类以及人类的磁针置于无地自容的地位。

当它不断向前的时候,它越发意识到这片大地上的那种新的骚动。那是一种别样的生命,与那里整个夏天的那种生命不一样。这一事实不再是以某种微妙、神秘的途径向它传达。群鸟在谈论它,松鼠在喋喋不休地聊着它,微风在低声悄语中议论它。它好几次停下脚步,使劲大口地吸入早晨的清新空气,得到了促使它更加飞速向前跳跃的信息。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压迫得它喘不过气,但愿这不是已经发生的灾难,它越过最后一个分水岭,朝下面的山谷飞奔直下,朝着营地前进,但它行动时十分谨慎小心。

在走了三英里后,它突然看到了一条新的小路,这使得它的颈部毛发时起时伏。这条路一直通向营地,通到约翰•桑顿身边。巴克加快了脚步,它既迅速又悄然无声地向前,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它警觉地发现,无数的细节都在讲述同一个故事:世界的末日几乎就在眼前。它的嗅觉却对它正在跟踪的生命的变迁给予了多种的描述。它注意到了森林里那种无尽的沉寂。禽鸟已经迁移。松鼠躲藏了起来。它仅仅只看到一种生物——一个柔滑的灰色家伙,它扁平的身子紧贴着一根灰色的死枝,看上去它似乎是死枝的一分子,像是树木本身的一个木瘤。

当巴克带着滑动的模糊身影悄悄向前的时候,它的鼻子突然转向了一边,犹如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住了它,在牵拉着它。它随着刚发现的气味,进入树丛中,于是发现了尼格。它侧身躺着,死了,它是自己拖着身子到了这个地方的,一枝箭插在它的身子里,箭头与带羽毛的箭尾伸出在身体的两侧。再往前一百码,巴克看到了桑顿在道森所买的一只拉雪橇的狗。这条狗正在垂死挣扎中左右扭打着,它就躺在小路上,巴克从它身旁绕了过去,没有停留。营地里传来许多人的声音,他们拉着歌唱的腔调升降着调子,声音很轻。它匐匍向前,到了空地的边缘,它在那里发现了汉斯,他趴在地上,身上插满了箭,看上去像是一头豪猪。同时,巴克朝原来用云杉木树枝搭起的木屋所在的位置看去,眼中所见的一切使它脖子上的毛发顿时倒竖了起来。一阵压倒一切的怒火占据了它的全身。它不知道自己在嗥叫,但是它的嗥叫响得吓人,凶猛异常。这是它一生中最后一次让激情压倒了机智与理性,那是因为它对约翰•桑顿充满无限热爱,才使得它失去了理性。

当印第安人在云杉树枝木屋的废墟周围手舞足蹈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一声令人丧魂落魄的嗥叫,只见一只他们以前见所未见的动物朝他们扑上来。那就是巴克,这时的它成了一股愤怒的飓风,它带着摧毁一切的狂暴,扑到他们身上。它扑向最前面的那个人——那是印第安人的酋长——将他的喉管撕开,直撕得他的颈静脉喷出了一股血泉。它没有停下来继续去撕咬这个受害者,而是继续去撕咬那些遇上的人,它第二次跳起身,便撕裂了第二个人的喉管。这时的它是势不可挡的。它跳入他们的人群中,撕咬着,摧毁着,它的动作没有片刻的滞留,迅猛快捷,他们放出的箭都无法射中它。事实上,它的动作快得让人难以想象,同时,印第安人紧紧地拥挤在一起,于是他们的箭都射向了自己人;一个年轻的猎人从空中向巴克投来一支矛,结果却投到另一个猎人的胸口,由于用力很猛,矛头穿透了这个猎人背部的皮肤。于是,所有的印第安人都惊慌失措了,在惊恐中,他们向树林里逃窜,他们一边逃跑,一边在说,魔鬼精灵来了。

而巴克确确实实成了魔王的化身,它怒火冲天地追赶着他们,当他们穿过树林拼命逃命的时候,它将他们当鹿一样拖倒在地。这是印第安人致命的一天。他们四处逃窜,人员散落在各地,直到一个星期后,最后的幸存者聚集到了一片低谷里,清理他们的损失情况。至于巴克,它追厌了以后,便返回到凄凉的营地。在那里,它在毛毯里找到了皮特,看来他是在受袭击的一开始就被杀死的。泥土上留有桑顿不顾一切挣扎的新痕迹,巴克沿着一个个的痕迹嗅过去,一直来到了一个深水塘的边缘。斯基特躺在水塘边上,头和前脚伸在水中,它一直忠实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水塘本身很浑浊,流矿槽改变了它的颜色,并将它下面的东西全都隐藏了起来,而约翰•桑顿也在水塘里;因为巴克随着他的行踪一路过来,行踪在水里消失了,而且没有他离开水的痕迹。

整整一天时间里,巴克不是默默地呆在水塘边,就是在营地里不安地漫游。它知道,死亡是一种运动的终止,是一种生命形态的逝去与消亡。于是它明白了,约翰•桑顿死了。死亡给它留下了一种巨大的空虚,它有点类似于饥饿,但是这是一种使它疼痛不止的空虚,是一种食物无法填补的空虚。有时,当它停下来凝视印第安人的尸体的时候,它忘记了死亡所带来的痛苦;并且在这样的时刻,它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有一种无比的骄傲——一种比它以往所体验过还要巨大的骄傲情感。它已经杀了人,那是所有猎物中最高贵的一种,而且它在面对着棍棒与犬牙法则下杀死人的。它好奇地嗅着人的尸体。他们如此轻而易举地死去。杀死一头爱斯基摩狗要比杀人困难。要不是他们有弓箭、长矛、棍棒,否则他们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从今以后,它就不会害怕他们,除非他们手中拿着弓箭、长矛及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