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阴谋与反阴谋

“不,不是我,弗林特是船长。”西尔弗拍拍那条独腿说,“因为这是根木腿,我只管掌舵。在某次侧舷遭到炮击时,我丢了一条腿,老皮尤瞎了双眼睛,一个技艺精湛的外科医生给我做了截肢手术,他是从个什么大学出来的,一肚子的拉丁文,可是结果他也跟其他人一样在科尔索要塞像条狗似的被绞死后吊在太阳底下晒干。是啊,那是罗伯特的人,他们的毛病就出在老是给船换名字,今天叫皇家福号,明天又叫什么号,所以才会带来如此下场。照我说,一条船从开始起了什么名儿,就应该永远叫这个名儿。卡桑德拉号就是这样,在英格兰夺下印度总督号后,它把我们从马拉巴尔全部送回家,弗林特的那艘老船海象号也是这样,当时我见它快被鲜血染透了,但也快被金子压沉了。”

“啊!”有个声音叫起来。我听出来那是船上最年轻的一名水手,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赞美之情,“那个弗林特真是人中俊杰哩。”

“据说戴维斯也是个人物哩,只是从没跟他一起出过海。”西尔弗接着说,“我先是跟英格兰,然后是跟弗林特,现在可以算是自己单干了。我从英格兰那里稳稳当当地赚了九百英镑,又从弗林特那里挣了两千,对一个在桅杆前干活儿的水手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钱如今都踏踏实实地存在银行里。可是,光会挣钱还不行,还得靠节俭聚财,小伙子,你要明白这一点。英格兰手下的人现在在哪儿?我不知道,弗林特的手下呢?嗯,大部分在这条船上,他们正为能吃上葡萄干布丁而快活得要死。你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们中的有些人还在要饭哩,瞎了眼的老皮尤着实令人厌恶,他曾在一年里花掉一千二百镑,过得像国会里的王公。这讨厌的家伙现在又在哪里?哎,死了,埋掉了,可在两年前,他正在挨饿。真见鬼!他要过饭、做过贼、杀过人,这么着仍然吃不饱。老天!”

“这么说,干这行也没多大好处嘛。”是年轻水手的声音。

西尔弗叫起来:“嗯,对傻瓜是没有好处,你要明白一点:对他们来说什么都没用。可是现在,你还年轻,人也聪明伶俐,我一见到你就看出来了,因此我把你当成个男子汉来谈话。”

读者可以想象得到,当听到这个可恶的老骗子用经常对我说的奉承话恭维另一个人时,我心头会是什么滋味。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自己会穿过木桶杀了他。这时,靠在桶旁的那个老骗子仍在继续往下说,丝毫没想到会有人偷听。

“幸运的大爷们就是这样。他们艰难地生活着,随时都有被绞死的危险,可是这些家伙吃喝起来却像斗鸡之前给鸡喂食那样不顾一切。一次航海归来,他们口袋里成百的钢镚儿会变成几百镑。这些钱大多会花在喝酒与挥霍上,等到两手空空,他们只能再次出海。那不是我的做法,我把钱分存在各处,每一处都不太多,以免引起怀疑。告诉你,我今年五十岁了,这次航行结束后,我会洗手不干,开始做一个真正的绅士。可能你会说,时间还长着哩,是啊,但那段时间里我会生活得很愉快,想要什么从不亏待自己,睡得甜,吃得香。除非是在海上,那情况才会大有不同。你问我是怎样起家的?最初也像你一样,在桅杆前面当个普通水手。”

“可现在,你那些剩余的钱不是全都泡汤了吗?”年轻水手问,“要知道,从此以后你就再不敢在布里斯托尔露面了。”

“那你猜猜我的钱在哪儿?”西尔弗略带嘲弄地问。

“在布里斯托尔的银行或其他一些地方。”

“你猜得没错。”那厨子说,“咱们起锚时,钱的确在那里。可我老婆现在已经把所有的钱都提走了,望远镜酒店连同租房契约、商号信誉和全部设施都转让出去,我老婆也离开了布里斯托尔,正在约定的地点等着同我会面哩。我倒是愿意告诉你她在哪儿,因为我信得过你,可是这样别的水手准会妒忌。”

“那么,你信得过自己的老婆吗?”

“幸运的大爷们,”厨子说,“通常在你们之间毫无信用可言,你可以相信这一点。但谁要是想算计我,尤其是和我熟悉的人,那老约翰会跟他势不两立。过去有些人害怕皮尤,有些人害怕弗林特,可是要知道,就是弗林特本人也特别怕我,又是怕又是器重,他手下那帮人无法无天,连魔鬼都不敢跟他们在海上待在一起。好啦,现在,跟你讲,我不是个说大话的人,你看到我跟大伙儿多么亲热随和了吧,可是当年我掌舵时,弗林特手下那帮老海盗们见了我比绵羊还听话。啊,等老约翰在这艘船上当了家,你就会相信了。”

“好吧,现在我对你说实话吧。”年轻水手答道,“在这次谈话之前,我一丁点儿都不喜欢这行当,但是现在,我决定了,咱们握手为凭。”

“真是个有胆量的小伙儿,还很聪明。”西尔弗说着跟他热烈地握手,碰得连苹果桶都跟着摇晃起来。他接着又夸赞道:“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漂亮又幸运的大爷哩。”

直到这会儿,我才渐渐琢磨出他们一些黑话的意思,西尔弗嘴里提到的所谓“幸运的大爷”,很明显是指海盗。我偷听到的刚才这段小插曲其实就是他们正在腐化一个老实的水手,也许是船上最后一名老实人的惯用手段。不过,我很快发现事情远不是这么简单,西尔弗轻轻地吹了声口哨,又有个人逛荡过来,和他们坐在一起。

“现在,狄克是自己人了。”西尔弗颇有几分得意地说。

“嗯,我晓得他迟早会是自己人,狄克可不是傻瓜。”这是副水手长伊斯莱尔·汉兹的声音。他把口中咀嚼的烟草块儿转动了一下,啐出口唾沫,“但是,烤全羊,我有件事情要问你:还要多久才能离开这只该死的垃圾船?斯摩列特船长简直让人受够了,他把我欺侮够了,我再也不愿听他使唤,这个挨雷劈的!我要住到房舱里去,一定要住进去。我想要他们的泡菜、葡萄酒,还有其他好东西,什么都想要!”

“伊斯莱尔,你脑子真是不好使,向来如此。”西尔弗道,“不过我希望你还是能听进去别人的忠告,至少你的耳朵足够大。乖乖听我说,你还要住在前舱,还要忍受煎熬过日子,你得继续低声下气地说话,继续节制饮酒,在我下令行动之前,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我的孩子。”

“好啦,我不会违抗你的命令,我只是说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何时才能下手?”副水手长愤愤不平地嘀咕着。

“几时下手?老天!”西尔弗叫起来,“好吧,既然你想知道,现在我就来告诉你要等到什么时候,要等到我设法拖到的最后一刻。这里有个第一流的航海家——斯摩列特船长,他为我们驾驶着这艘船通行无阻,这里还有个乡绅和医生带着藏宝图,我不知道它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你来说说看,你也不知道呀。那么好啦,老天在上!我的意思是,乡绅和医生把宝藏找到,帮助咱们装上船,那时再做打算。要是能对你们这种魔鬼崽子放心的话,我会让斯摩列特船长返航时把船开到中途,待到那会儿再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