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目睹谋杀事件

第二天早上,我走上甲板一看,那座岛完全变了个样。虽然风已停息,伊斯班袅拉号还是在夜里前进了一大段水程,此时正停在地势较低的东岸东南处约半英里外。小岛的表面有很大一部分是灰暗的树林,里面夹杂着少许带状的黄沙地,大片大片的参天大树或者昂然挺立,或者三五成群,但这并不影响整体的暗淡色调。每座山上都有些奇形怪状、光秃秃的岩石,它们清晰地暴露在顶端,那座比其他山丘高出三四百英尺的望远镜山轮廓更为奇特,每面山坡几乎一样陡峭,到了山顶处突然变得平坦,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安放雕像的巨大基座。

此刻,伊斯班袅拉号晃动得很厉害,水波持续动荡,把排水孔都淹没了。船舵左碰右撞,不时发出砰砰的响声,船帆下部呼嗒呼嗒地扯动,到处都吱吱嘎嘎作响,听起来就像是某座正在运行的老式作坊。我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紧紧抓住后牵索,虽然在航行途中我已经适应了海上的颠簸摇晃,但犹如此刻这般站在那里就像只瓶子似的滴溜溜乱转,还真是头回碰到。我无论如何也忍不住涌上喉头的那番恶心,特别是在早上空腹的时候。

岛上的色彩虽然单调,但风景还算不错。那灰色的树林和岩石裸露的峰顶,还有浪花拍打海岸的飞沫与轰鸣声,都给这座孤寂的小岛带来几丝生机。尤其是明媚的阳光铺洒下来,多少给阴郁的小岛增添了些许亮色。岸上的鸟儿一点儿也不怕人,围绕着我们不停鸣叫着,它们正忙于捕食鱼类,顾不得与陌生的客人太过亲近。按理说,在海上待了那么久,大家都应该兴高采烈地登陆去走走,然而我的心却像那泊岸的铁锚般一直沉入底部。从第一眼望见这片陆地起,我就对这座岛屿厌恶透顶。

今天上午要干的活儿可多着哩。因为一丝风也没有,只能放下小划子,每只划子配备若干人,用绳索拖着伊斯班袅拉号徐徐向前。大约划过三四英里吧,大船绕过岛屿一角,从一条狭窄的入口进入骷髅岛后面的港湾。我自告奋勇坐上了其中一只划子,其实那里并没什么我可以做的事情。天气热得使人发昏,水手们一边干活儿一边大发牢骚,我乘坐的那只小划子上的头头是安德森,他非但不制止水手们,反而比他们骂得更脏,声音也更大。

“走着瞧吧,他妈的,长不了啦,反正这活儿快干到头了。”他叫骂着。

我认为这是个不祥之兆。到目前为止,水手们在船上还算心甘情愿,干得比较欢快,但一看到这座小岛,整支队伍不愿再受纪律约束,个个都满腹怨气。

高个子约翰一直站在舵手旁边指引着大船进港,他对这条航道了如指掌。尽管测水的水手用测链测得的每一处水深都比图上标示的更深,但约翰却没有一丝犹豫。

“一到退潮,这里的水就冲得很急。”他说,“水流每次都将这条航道冲刷得更深,就像用铲子铲过似的。”

我们按照图上标示的锚地停船靠岸,这一处距离主岛和骷髅岛各约三分之一英里,水底是干净的沙砾,水质极为清冽。大概是抛锚的声音太大,成群的飞鸟惊起飞散,它们在林子上空盘旋着、鸣叫着,但是不一会儿工夫又落下来,一切重归沉寂。

眼前这片港湾完全被陆地所包围,被森林所掩蔽,树木一直长到满潮时的水位,海滩的地势非常平坦,小山东一座、西一座地间隔在周围,大致形成一座圆形剧场的轮廓。有两条小河或者说是两片沼泽,正在缓缓流入平静如池塘般的港湾。这一带岸上的植物叶子都泛着看似有毒的光泽,就像某种诱惑,在和风吹拂下微微招摇着。从船上望去,看不见房屋,看不见栅栏,它们全被遮蔽在丛林中。要不是随身带着的那张地图,我们可能会自以为是这座小岛露出海面以来第一批在此下锚的人哩。

周围比较安静,近处能听见几声鸟叫,远处能听见半英里外那惊涛拍岸,撞击峭壁产生的轰鸣声,此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了。锚地上空有股奇怪的霉味儿,像是潮湿树叶和腐烂树干的气味,我注意到医生不断地嗅了又嗅,那难受劲儿就像在闻一只臭鸡蛋。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宝藏,但我敢拿脑袋打赌,肯定有热病。”

在划子上时,水手们的举动已引起我很大的焦虑,当他们回到大船上,这种焦虑简直变成一种真正的威胁了。他们聚在甲板上议论纷纷,若是船长命令做任何一件小事都会招来白眼,即使他们做起来也是老大不情愿地敷衍塞责一番。这种恶劣的态度甚至感染了最老实的水手,因为船上已经没有一个人会去纠正别人的行为。很明显,暴乱的危机就像雷雨前的乌云一般笼罩在我们上方。

并不只有我们房舱里的人察觉到这种危机,高个子约翰在人堆里忙碌穿行着,竭尽全力地劝说着,做出任何人都不可能超过他的好榜样。他在积极主动和温顺谦恭方面做出了超水平的发挥,对每个人都笑容可掬,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一听到有什么命令,他马上会架起拐杖,一迭声地应道:“是,是,先生,我这就去做。”要是没什么事可做,这个厨子会不停地唱歌,似乎想借此掩饰其他人的不满。

在那个危机四伏的下午,所有不祥之兆中最令人不安的就是高个子约翰表现出的这种明显忧虑。

我们在房舱中举行了一次军事会议。船长率先发言:“先生们,如果我再冒险下道命令,全体水手马上就会起来造反。这种危急的局面你们已经感觉到了,我刚才不就得到了无礼的顶撞吗?要是我回嘴,他们转眼就会飞来根长矛,不回嘴吧,西尔弗会看出里面有鬼,计划就会泡汤。现在依我看来,我们只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依靠谁?”屈利劳尼先生问。

“西尔弗,先生们。”船长回答,我们几人面面相觑。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他和我们一样,急于稳住局面。这些家伙们中间有点儿小小的分歧,只要一有机会,他很快就能说服那些人听从他,而我的主张就是为他提供这样的机会。我建议下午放水手们全部上岸,如果这些家伙们服从命令,那好的很,我们可能趁机抢回大船;如果他们一个也不去,那我们就固守房舱,让上帝保佑正义的一方;如果只有几个人去,先生,我敢担保,西尔弗再带他们回来时,这些家伙肯定会个个都像绵羊一样听话。”

船长的提议无人反对,事情就这么定了,填满弹药的手枪全都分发给忠实可靠的同伴。我们向亨特、乔伊斯和雷德拉斯通了气,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并不像我们所预料的那样惊讶或恐慌,反而表现得较为镇定。接下来,斯摩列特船长走上甲板向水手们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