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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蜷缩在座位里。当格奥尔格为了避让一辆没有点灯的大车,把车刹住的时候,我故意向前面扑倒下去。‘胆小鬼,’格奥尔格怒气冲冲地向我喝道,‘这不是假装害病的时候!’

“‘我觉得有点儿晕。’我说着,慢慢地直起身来。

“‘懦夫!’

“我已经撕开了裤脚翻边上的缝线。他第二次刹车的时候,我摸着了那个剃刀片。第三次时,我让头撞在挡风玻璃上。等我重新坐稳在座位上的时候,我已经把剃刀片拿在手里了。”

施瓦茨抬起头来望着。他额角上湿涔涔的尽是汗水。“他是怎么样也不会放走我的,”他说,“你相信我的话吗?”

“我当然相信你。”

“我们绕了个弯,这时候我尽可能大声地嚷道:‘注意左边!’

“这一声出其不意的叫嚷把格奥尔格弄得措手不及。他的头机械地转到了左边。他刹住车,抓牢驾驶盘。我朝他使劲打去。剃刀片不大,可正好触到了他的颈脖侧面。我用力向前一拉,割到了他的气管。他松开驾驶盘,一把抓住他的喉咙。随后他颓然倒在了车门上。他的胳膊撞着车门的把手。汽车猛一下冲进了一个灌木丛。车门突然打开了,格奥尔格就这样摔了出来。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流出了大量的鲜血。

“我爬出汽车谛听着。所能听到的只是马达的轰鸣声。我把它关了。风好像在岑寂中呼啸,可是,那其实是我耳朵里的血液。我瞅着格奥尔格,寻找那带有一狭条软木的剃刀片。它在踏脚板上闪闪发亮。我把它捡了起来,等着。我还以为格奥尔格随时都会跳起来。后来,他两腿一阵颤抖,随即就纹丝不动了。我扔掉刀片,可又把它捡起来,埋进地里。我熄掉车灯,倾听着。一点声息也没有。我没有考虑到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会儿,我可非得赶快行动不可。要在时间上抢先,每一分钟都很重要。

“我剥掉了格奥尔格的衣服,把它们扎成一捆。随后,我把尸体拖进了灌木丛。在一段时间里,他是不会被发现的,即使发现,要认出他来也得费点儿工夫。要是我幸运,人家还会把他列为无名死者。我检查了一下汽车。没有损伤。我把它开回马路上。我呕吐了。在汽车里,我找到一支手电筒。座位和车门上都沾着血水。这两样东西都是皮制的,很容易把它们抹干净。沟里有水,我就拿格奥尔格的衬衫当作抹布。我把踏板也擦了一下。我打着手电筒,将整个汽车仔细检查了一遍,不停地擦啊抹的,直到统统都弄干净为止。随后,我自己也擦洗好了,坐上汽车。坐在格奥尔格坐过的那个地方,实在叫我恶心。我仿佛觉得,他会从黑暗里向我扑来。我驾驶着汽车走了。

“我在离那幢房子不远的一条横街上走下汽车。天已经开始下雨。我穿过横街,喘着粗气。渐渐地,我开始觉得浑身发痛。在一家鱼店外面,我立定下来。窗子旁边有一面镜子。从那黑黝黝的银白色涂料里,也看不见多少东西,可是尽我所能看清的是,我的脸已经肿了起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我简直无法相信,就在那天下午,我来过这儿。

“我设法从那看门人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溜过去。她早已睡熟了,正在嘟嘟囔囔地说梦话。这么晚才回来,于我也是常有的事。我急忙走上楼。

“海伦不在那儿。我直瞪瞪瞅着那张床和衣橱。给灯光照醒了,金丝雀开始啾啾地叫起来。猫来到窗台上,用它一双发着磷光的眼睛,活像一个该死的鬼魂似的往里头死死盯着。我等了一会儿。随后,我蹑手蹑脚地摸到拉赫曼的门口,轻轻地敲着门。他马上就醒来了。流亡者总是睡得不沉。‘是你——’他开言道。随后他朝我瞅了一眼,就不再吱声了。

“‘你看到我的妻子吗?’我问。

“他摇了摇头。‘她出去了。一个小时前她还没有回来。’

“‘谢天谢地。’

“他瞅着我,好像我已经发了疯似的。

“‘谢天谢地,’我又说了一遍,‘这样看来,大概她没有被抓走。她不过是出去一下罢了。’

“‘不过是出去一下,’拉赫曼把我的话重复了一下,‘你出了什么事啦?’他随后问。

“‘他们审问我。我逃跑了。’

“‘是警察吗?’

“‘是盖世太保。事情过去了。回来睡觉啦。’

“‘盖世太保知道你住在哪儿吗?’

“‘如果他们知道,我不会到这里来的。天亮以前,我就要走。’

“‘稍等一下。’拉赫曼翻检了一阵,回来时拿着几串念珠和圣像。‘这儿,你把这些东西带着。有时候,它们会创造奇迹。它们曾帮助希尔施越过边境。比利牛斯山区的人都笃信宗教。这些东西又是教皇亲自祝福过的。’

“‘当真吗?’

“他的微笑美极了。‘假如这些东西能够拯救我们,那么它们就是被上帝亲自祝福过的。再见,施瓦茨。’

“我回到屋里,把东西拾掇好。我感到十分空虚,可是又很紧张,如同一只里面什么也没有的鼓。在海伦的抽屉里,我发现一小包寄给她的信,都是在马赛存局待领[80]的。我不假思索,把它们放进了她的提包里。我也把她在巴黎买的那套晚礼服放了进去。随后,我坐到洗脸盆旁边,旋开了水龙头。我那被烧伤的指甲正隐隐作痛,疼得我难以呼吸。我望着外面湿漉漉的屋顶,什么也不想。

“终于,我听到了海伦的脚步声。她站在门口,活像一个美丽的、被蹂躏过的鬼魂。‘你在干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啦?’

“‘咱们非得离开马赛不可,海伦,’我说,‘马上就走。’

“‘是格奥尔格吗?’

“我点点头。我打定主意,尽可能少告诉她一点。

“‘他们把你怎么啦?’她惶恐地问道,向我走来。

“‘他们抓住我。我逃跑了。他们会搜寻我的。’

“‘我们必须要离开吗?’

“‘马上。’

“‘咱们能去哪儿呢?’

“‘西班牙。’

“‘怎么去?’

“‘坐车,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你能把车开快吗?’

“‘行。’

“她退缩了一下。

“‘你疼吗?’她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是谁?我思忖。那是谁?在我看来,她是一个素昧平生的人。‘镇静剂有剩下的吗?’我问。“‘不是很多了。’

“‘我们再去搞一点。’

“‘让我单独待一会儿,’她说。

“我站在过道里。房门只打开一条缝。出现的脸,都带着一双双狐猴的眼睛。有的脸,只有一只眼睛,带着歪曲的嘴。拉赫曼穿着一条长长的灰色衬裤,如同蚱蜢一般跳上楼梯,把半瓶干邑白兰地塞在我手里。‘这对你迟早会有用,’他轻轻地说道,‘特优陈酿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