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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他长命百岁……”他们唱着,来到拉斯穆斯门前。莎拉侧身退到一旁,她手上端着沉重的托盘,实在不方便开门。

哈拉德转动把手,才发现门还是反锁的。拉斯穆斯怎么可以整晚都将房门反锁?哈拉德心中边抱怨,边敲门,活像个旅馆服务生。

等待开门时,他们继续唱着:“祝他长命百岁……”

拉斯穆斯一定是一时大意,没发现房门整晚都是反锁着。听到他们在外面唱着生日快乐歌,一定会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帮他们开门的。

但拉斯穆斯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像傻瓜一样站在紧闭的门外,歌唱完了,现在尴尬了。他们总不能再继续唱一轮,继续等吧?

哈拉德更用力地敲门,但声音依旧轻柔:“小拉斯穆斯,你起床了吗?”

莎拉试着改用央求的口气:“可爱的拉斯穆斯,妈妈手上的托盘好重,你帮帮忙,现在让我们进去吧!”

房里还是一片死寂。

哈拉德这下可火大了,手握拳,用力敲门,吼道:“你听好,现在给我开门!你到底要怎么样?我说现在就给我开门!”

里面还是没反应。

莎拉终于开始哭起来,泪如雨下,哽咽着:“我跟你爸爸多想帮你庆祝生日……你竟然……这样对我们!我不……不懂,你怎么……怎么可以这样!”

这时,钥匙在锁头里转动,门忽然开了。

但是,就在两人冷静下来想重新唱生日快乐歌时,拉斯穆斯抢先开口。他的口气相当阴沉,像在指控他们似的。

他只穿着内裤,站在小时候房间的地板上,眼睛哭得红肿,整张脸充满倦意,显然彻夜未眠。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但是异常坚决。

“我是同性恋。好了,现在你们知道了吧。”

对啊,没错,他们听到了这个词,但这是什么意思?

儿子的这段自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孤独,如阴影般晦暗的存在,社会的弃儿,老来膝下无子,然后是更深沉、更无可救药的孤独。一个牢不可破的恶性循环。

这些,莎拉都心知肚明。

20世纪50年代初期,莎拉还在护专就读,有次课堂上来了一位丹麦籍教授,主讲性扭曲与各种异常越轨行为。他说,这些病征都可视为生物学上的亚种,与基因缺陷、精神病、犯罪倾向、歇斯底里症状、手淫等迹象密不可分。尤有甚者,这种年轻人还会被同性恋者盯上。这些老贼的人生早已全毁,无脸在社会上见人,竟然还贪图年轻人健美青春的肉体……

整堂课上,莎拉一想到这些可悲又可恶的病人,就感到浑身不自在。她何尝不知道,这些病人对自己的困境早已无力自拔,终其一生只能活在缺陷中。

晦暗,彻底枉费的人生。

后来,她甚至认识了一个同性恋者,而且还与他有过深入的接触。

在那场客座演讲一年后,她在乌普萨拉一所学校内担任护士,认识了一位优秀的年轻男士。他名叫艾根,是学校的班导师,聪明、幽默又有魅力。两人交往了好一阵子。

虽然他比她年长几岁,言行举止却还像个小男孩,总是那么礼貌、体贴、谦虚,从不咄咄逼人、吹牛或粗鲁地对待别人。

他常对她献殷勤,却从没想与她发生任何性行为。

“我们就把这种好事留给婚姻吧。”他老是这样打趣,每次谈到这件事,都会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老实说,艾根是她有生以来遇过的最理想的男性。

随后,海贝里性丑闻案(1)爆发,各大媒体大篇幅报道丑闻的同时,连带揭出了斯德哥尔摩地区各个同性恋帮派与小集团。各种传言与耳语四处流传,甚至一路牵连到内阁高层。然后,艾根,她的挚爱,突然变得像条丧家犬一样,终日惶惶不安。

某天晚上,他来找她,向她自白——对,没错,他就是其中一个可怜虫,他就是同性恋者。

这样一个败类,竟然在神圣的教育机构工作,整日与青少年为伍。他们健康活力的肉体,不仅最具吸引力,也最容易受到引诱,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开始相信他的名字迟早会出现在媒体上,会有人去举发他,说他是同性恋者,他会被学校解雇,他的人生也会跟着毁了。

他一再以死相逼,想要上吊来结束这可悲的一生。不然,他该怎么办?

他绞紧双手,哭了又哭,吓得她六神无主,又不禁觉得他怎么会这么可怜。

她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个人,她真心喜欢的男士,温和又谦逊,怎么会想伤害别人呢?

“救救我吧!”那晚,他就这样跪在她房间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哀求。“救救我……我没有别的办法!”他绝望地大叫着。

假如她愿意嫁给他,就能使他获得救赎,就可以保护他,像一堵厚实的墙,使他不至于被推下万丈深渊……

啊,她几乎就要答应他了。她多么想将他从不幸中拯救出来,帮助他,抚慰他。

但是,不行,她不能为了救他而赔上自己的人生。不能这样!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结婚,两人共同承受一个天大的谎言,她办不到。

她稍微多想了一下,就发现另一个更可怕、更令她战栗的事实:只要两人结婚,他获得婚姻掩护,就可以继续待在学校里,引诱年轻人,残害国家幼苗。

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所以,她决定放手,坚定地拒绝他。

听完她的话,艾根站起身来,彬彬有礼,为自己刚才崩溃的情绪向她致歉。他感谢她愿意听他把话说完,就像这样,两人面对面坐着,沏一壶热茶,促膝长谈。他保证再也不会麻烦她了,说完,他离开了她的房间。

之后,他主动向校方提出辞呈,离开了乌普萨拉。至于他后来到了哪里,是生是死,莎拉就不知道了。

此刻,她手上端着儿子的生日蛋糕。她十根手指紧紧抓着托盘,指关节都发白了,看着赤裸着上半身的儿子,脑海中不禁想起艾根,那个最后选择逃离学校、逃离乌普萨拉的艾根。情绪化、哭肿着脸,向她表白自己也是同性恋者。阴郁晦暗,注定孤独一辈子。社会的弃儿,如阴影般的存在……

她气得想就这样把托盘摔在地上,狠狠地用拳头捶他、揍他,打死他!她真想放声尖叫,用指甲把他撕裂!她真想放声大叫:“去你妈的!想都别想!”

但她只能用十根手指紧紧抓住托盘,用力到指关节都发白了,活像女巫的利爪。

唯有这样,她才不至于失去理智,狠狠狂揍儿子。

哈拉德就站在莎拉背后两步远的地方。

他也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

“我是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