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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见识阅历比较丰富,看过比较多这类的情况。偏远地区的田庄与小渔村里,总有很多年纪已经老大不小,却迟迟没有成家的单身汉,他们可能太害羞,可能只是无法找到理想的伴侣,可能就是遇不到合适的女孩,经年累月的拖延终致枉费大好青春。

但是,关于这些单身汉的流言蜚语,也在所难免。

家长们还会警告自己的小孩,以后啊,千万别落得跟这些单身汉一样……

哈拉德听过太多这种故事了。他本人对单身汉倒没那么多偏见。

单身汉的人生是残缺不全的。这些人真的很可怜,他们一定跟其他人一样渴望爱情,渴望亲密接触,但就是等不到梦中情人出现。没有伴侣的人,就好像一点价值都不剩了,真是荒谬!

但那毕竟是别人的事。想到自己的儿子,他会变得跟他们一样?不,他绝不相信。

绝不!

没错,拉斯穆斯从小到大一直非常特别,这是真的。说他像偶像明星那般俊美可能太夸张了,但他绝对称得上英俊,只是内心比较脆弱,需要多一点保护而已。

他是很独特,但没想到竟然会在“那方面”如此“独特”——这太荒谬了,竟然会变成这样!哈拉德怎样都无法想象。

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很严重的问题!

他一向都敢于面对质疑儿子性向的好事者,毫不畏惧地还击。

“嗤,拉斯穆斯哪有什么问题,他是个好孩子啊!”

他总是这么斩钉截铁,不让别人有机会反驳。

“拉斯穆斯哪有什么问题!”“他没问题!”“拉斯穆斯真是个好孩子!”

现在,他站在门口,手里捧着要给儿子的生日礼物,瞧着眼前这个哭肿着眼睛、已经长大的男孩,看着他修长、脆弱、套着内裤的身体。这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但此刻从他口中说出的话,竟是如此陌生。

当下,哈拉德的第一个直觉是他们必须不计一切代价,防止这件事透露出去,同时不要再提这件事,一个字都别提,就当什么都没做过,没说过!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件在斯德哥尔摩发生的小插曲,只是现在不小心在家里说出来了而已,这只是儿子在闹脾气,在胡思乱想,在挑衅!

哈拉德的思绪陷入混乱。

总得有人开口答话。他们当中总得有人回应一下,表示听到拉斯穆斯说的话。但他的父母只是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最后,莎拉先开口。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我们现在可以先喝杯咖啡吗?”

他们走到厨房,在餐桌前坐定。

拉斯穆斯自顾自地走到浴室,借了哈拉德的毛织睡袍,把自己包裹起来。

哈拉德看到儿子拿走自己的睡袍,差点没昏倒。

他突然注意到他赤裸的皮肤,还有下体裸露的部分。

随后,他安慰自己,等一下还可以把睡袍洗干净。他想象自己把睡袍丢进洗衣机,关上盖子,听到机器放水、转动的声音,才开始安心、放松下来。

莎拉依然相当紧绷。之前煮好的咖啡全冷了,她想必须再煮一壶新的。她急忙拎起杯子,放进洗碗槽,刻意在里头乱搅一通,制造一点声响,好掩饰所有人的沉默、害羞、不吭声。

拉斯穆斯蜷缩在椅子上,像个刚刚呕吐过的病人。然后,一声不吭就点了一根香烟。这是父母第一次亲眼看到他抽烟,这也绝对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他在家里抽烟。

通常,莎拉会本能地制止他,但现在他就像一个陌生人,她根本不敢说什么,只敢走到橱柜前,打开下层抽屉,拿出那只陈旧的绿色烟灰缸。夫妻俩早已戒烟,烟灰缸已“躺”在橱柜里好一阵子了。

所以现在情况是这样:她家来了个陌生的同性恋男子,大摇大摆地坐在厨房里,抽着烟。

巧合的是,这陌生男子刚好是她的亲生儿子。

一开始,哈拉德有点犹豫不决,但随即就从拉斯穆斯那包红色丹麦王子牌香烟盒中掏出一根,点着,跟着抽起来。

“哈拉德!”莎拉慌张地叫道,但于事无补。她索性也掏出一根烟,抽起来。

父亲、母亲、儿子三人同时抽着烟。一语不发,一片死寂。

哈拉德坐着,陷入沉思。他真的陷入深思,然后才悠悠开口说道:“这是货真价实的香烟哪!”

他把烟屁股在烟灰缸里捻熄。拉斯穆斯喷了一下鼻息,先深深吸一口气,再从鼻孔中喷出一片烟。他用纯正的维姆兰口音说道:“是啊,不然你以为我会抽什么?金黄布兰德吗?”

之后,拉斯穆斯将礼物一一拆开:腕表、手套,还有贝蒂·米勒的新唱片。他试戴一下手套,觉得很好,只是尺寸大了点。莎拉不满地唠叨着,坚称她还留着收据,可以换一双新的。

腕表可是货真价实的男士表,相当有质感,但也颇有重量。哈拉德帮拉斯穆斯解开表带,试戴。

他小心翼翼握着儿子的手臂,像是握住年轻小姐的手臂一般,呵护得无微不至。一想到这儿,他就马上松开手,喃喃自语着什么,好像是在说闹钟和秒表的定时功能。

三人心里都煎熬着,想假装没事。

假装这不过就是平常的生日派对。假装拉斯穆斯完全不曾讲过那句话。

但老爸挑的腕表一点都不适合拉斯穆斯纤细的手腕,老妈帮他买的手套又太大。

他整个人实在太纤瘦了,不只是手腕或四肢而已。

哈拉德与莎拉基本上都相信拉斯穆斯讲的话是真的。

对,就是关于同性恋的那档事。

过去,他们从没认真想过这件事,仿佛是不可以想、不可以说的禁忌,他们都当这件事不存在。他们捂住耳朵,蒙上眼睛,装作不知道。

但是,现在躲不掉了。

他们盯着他瞧,心头感到一阵悲戚。

他们心里认为这一定是他们的错,这就是让他们想要放声痛哭的原因。

事实上,他们将会放声大哭,但不是现在。时候未到。

莎拉看着儿子拆开礼物,看到他整个人娇小到竟然可以被老爸的大衣包裹起来,不由得悲从中来。这就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的小宝贝,她生命的全部……

拉斯穆斯拆开另一个包装,看到贝蒂·米勒的唱片,整个气氛就变了。他几乎立刻喊道:“真棒!不过本杰明已经买给我了。”

本杰明?

他们过去可从没听过本杰明这名字,更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他提到这名字时,神情又是如此自然,像是提到自己最亲近的人。

“本杰明?”哈拉德清了清喉咙。他现在可不想说错话,尽可能保持最柔和的声音。“他就是那个……怎么说啊,那个……你那位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