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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报上遗漏了有关我外祖母的至要信息(“他们不会想提到海伦。”莉莉窃声推断道,那是她对此类事的评判),但在人们看来,那仍是一番对她感人至深的悼辞,理应成为我们骄傲的缘由。我只觉惊恐。那向我暗示,大地开了口子。事实上,我梦见自己走在结冰的湖上,冰面像到了春天一样开裂,软化、移位、自行解体。可在梦里,我脚踩的平面结果是由手、臂膀和翻转朝上的面孔交织而成,我每迈一步,它们就跟着移动、复苏,在我的重压下,往低凹处陷落,片刻又还原。这个梦和那篇讣闻联合在我脑中建立起一种信念,我的外祖母进入了另外某个世界,我们的人生漂浮在那个世界表面,轻盈、无形、不可融合,又像水中的倒影一样不可分离。就这样她被带往深渊,我的外祖母,给带入无差别的过去,她的梳子没有了手的温度,同特洛伊海伦的梳子一样。

即使没有收到西尔维的短笺,莉莉和诺娜也已准备写信,通知她亲人过世的消息,请她返家来讨论她母亲遗产的安置和处理。我外祖母的遗嘱里没有提到西尔维。她为我们预作的安排中完全未把她列进去。这开始令莉莉和诺娜似觉奇怪——就算道理上说得通,也分明严苛无情。她们一致赞同,父母应当永远对犯错的子女施予谅解,即便身后亦然。于是,露西尔和我开始期盼母亲妹妹的现身,这带来我们两位监护人满腔负疚的希望,充盈在她们涂了爽身粉的胸口。她应该和我们的母亲一样年纪,也许会因与我们母亲的相像而令我们惊异。她和我们的母亲本一同长大,就在这间屋子里,在我们外祖母的照料下。毋庸置疑,我们吃过相同的焙盘菜,听过相同的歌,因我们的缺点受过措辞相同的训斥。我们开始盼望——即便是不知不觉中——一次实质性的回归即将实现。我们偷听到莉莉和诺娜夜晚在厨房粉饰她们的希望。西尔维在这儿会很快乐。她熟悉镇上的情况——危险的场所,品行可憎的人——能够监督我们,提醒我们,那是她们做不到的。她们开始把选择她们而不是西尔维视作判断失误,但鉴于我外祖母的年纪,她们不愿这么认为。我们觉得她们想必没错。对西尔维唯一能提出的异议是她的母亲把她的名字排除在几乎所有谈话和遗嘱以外。这虽然损害了她的形象,但既没有让我们也没有让我们的姑婆产生任何特别的忧虑。她的旅行也许只是放逐。她的流浪,严格想来,也许无非是一种对单身生活的偏爱,因缺钱而在她身上显得难堪。诺娜和莉莉一直陪伴她们的母亲终老,然后西迁,搬至离哥哥不远的地方,靠卖掉母亲农场得来的钱,独立而独自地生活了许多年。假如她们被赶出家门,剥夺了继承权——她们咂咂舌头——“我们估计也在靠搭铁路货车而漂泊至今。”她们从胸口发出呵呵的笑声,挪了挪椅子。“只是事实是,”一人说,“她的母亲极难容忍选择不婚的人。”

“换她自己也会这么讲。”

“当着我们的面。”

“说过许多次。”

“愿她安息。”

我们十分了解西尔维,知道她只是选择不表现出已婚而已,其实她有充分合法、让她更改了姓氏的婚姻身份。没有一字一句透露过这位费舍先生可能是谁、是什么样的人。莉莉和诺娜选择不理会他的事。她们日渐看中西尔维身上的老处女特质,和她们唯一的不同在于她被赶出了家门,生活没有着落。如果能找到她在哪里,她们会邀请她回来。“然后我们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收到那封短笺后,她们着手完成信的定稿,谨慎地提议但不许诺,倘若她愿意的话,也许可以接替母亲的管家之职。信一寄出,我们都翘首期盼。露西尔和我争论她的头发会是棕色还是红色。露西尔会说:“我确信是棕色,和妈妈的一样。”我会反驳:“她的不是棕色。是红色。”

莉莉和诺娜经过共同协商,决定非走不可(她们既有健康的考量,又渴望回到地下室的房间,在由红砖砌成的、笔立的哈特维克旅馆,有挺括的床单和闪亮的银器,患了关节炎的侍者和两名年老的女服务员恭敬和气,对她们的岁数、她们的独居、她们的穷困没有半点微词),西尔维必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