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第2/8页)

“马奇·哈维。”那人伸出手来说道。比利觉得这个名字和这张脸都有些眼熟,窄小的脸上已满是和蔼可亲的皱纹,耳朵和眼睛小得快挤作一团了。比利敢说马奇·哈维十有八九是一位以有钱和出名著称的得州名人。

“跟你说,新闻播出的那天晚上——就是你们收拾那帮混蛋的那个视频——是我这辈子最激动的时刻之一,不骗你。很难用语言形容我当时的感受,但我实在太激动了,怎么说呢,那一刻太美妙了。玛格丽特,告诉他我当时是什么样子。”

哈维转向妻子,他的妻子看上去至少比他年轻二十岁,六英尺的高挑身材,呆板的金发,皮肤饱满紧致,犹如蛋奶酥。

“我以为,”妻子开口道,操着琼·柯林斯在《豪门恩怨》里破口大骂情敌的英国荡妇口音,“他疯了。我听到他在视听室里尖——叫——,我冲——下楼,看见他站在我心爱的乔治四世书桌上,穿着,我的天,他的牛仔靴,做着洛奇的经典动作。”说着她举起手,笨拙地挥了两下拳,“我喊道:‘马奇,马奇,亲爱的,宝贝儿,你到底是怎么了 ?’”

有几对夫妇加入进来,每个人都点头微笑,显然对老朋友马奇的这种疯狂举动已经司空见惯了。

“我是在宣泄。”哈维说道,比利在心里把这个词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宣泄。“看到你们的英勇表现,怎么说呢,好像终于有件事让我们高兴一下了。我想战争让我压抑得太久了,而我甚至浑然不知,直到看了你们的视频。实在是极大地鼓舞了大家的士气。”

其他几对夫妇极为赞同。“我们都站在你这边,”一位女士向比利保证,“没有想临阵脱逃的人。”

其他人纷纷用各种不同说法诠释了相同的意思。玛格丽特·哈维用蓝色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比利,眨都不眨一下。比利觉得不管她正在对自己做何种评价,都是严苛、不假思索且不容置辩的。

“我问你件事,”哈维凑近比利说,“情况有没有好转?”

“我想是的,先生。在某些方面,是,确实好转了。我们正努力让情况好转。”

“我知道!我知道!不管我们有什么问题都不是你们的错,我们的军队是世界上最棒的!听着,我从一开始就支持这场战争,而且我跟你说,我喜欢我们的总统,我个人觉得他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他小时候我就认识他——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个好孩子,想做正确的事情。我知道他发动这场战争的初衷是好的,可是他身边的那群人,听着。有些人还是我的好朋友,可是你不得不承认,他们把这场战争搞得他妈的一塌糊涂。”

其他人纷纷摇头,有几个喃喃地哀叹表示认同。“这仗确实不好打。”比利说,琢磨着怎么才能给自己弄杯喝的。

“我想你比其他人更清楚。”哈维又凑了过来,这回凑得更近了,不过比利依旧站在原地。“我再问你件事。”

“是,先生。”

“关于那场战斗。不过我不想问得太私人。”

“没关系。”

“但人们自然会想,当有人去做那样一件事,一件像你们干的那么伟大勇敢的事情——我是说录像,大家都看了,我们都知道当时的局势十分险恶——而你作为战斗的亲历者,”哈维微笑着摇摇头,“我们忍不住想问,当时你不害怕吗?”

大家都兴奋地哆嗦了一下,只有玛格丽特无动于衷,蓝色的大眼睛怎么也不肯放过比利,还在盯着他看。

“我肯定害怕。”比利回答,“我知道我害怕。但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根本来不及思考。我只是做了平时训练中教的事情,其他兄弟也一样。只是事情正好让我碰上了。”比利觉得自己说完了,可是大家都不出声,等着他再说点儿什么,于是他只好又挤出点别的,“我想正如我们班长说的,只要有足够的弹药,你多半不会有事。”

这下总算可以了。大家头往后一仰,大笑起来。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说大家想听的话,大家就都高兴,都爱他,彼此其乐融融。比利不得不时常提醒自己,这样做没什么不道德的,既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大其词,可每次在这种场合结束后,他还是会有挥之不去的说了谎的羞耻感。

有新的人加入进来,也有人离开忙着去别处社交。比利不停地握手,然后忘记对方的名字。麦克少校跟琼斯先生在冷餐台附近交谈;琼斯先生似乎还没意识到就算这儿有一辆坦克开过去,麦克少校也听不见。在他们身后是由艾伯特、戴姆、诺姆夫妇和几个看似是这个聚会里最重量级的来宾组成的超高级圈子。艾伯特谈笑风生,看上去颇为自在。当然了,比利想,艾伯特能跟好莱坞的鲨鱼同游共舞,应对达拉斯这群人自然是小菜一碟,比利现在关注的是戴姆,看着他如何只听不说、偶尔插上一两句话。“观察他,”有一次施鲁姆跟比利说,“观察他,跟他学。戴维这人很恐怖,可以在黑暗中看见东西。”据施鲁姆说,这是戴姆的特殊才能,打仗时直觉敏锐,但想要培养这一技能只能靠以身试险,靠实战的历练。只要美国大兵待在基地里,叛乱分子就杀不了几个美国人;但美国大兵想要追踪并杀死叛乱分子,唯一的办法就是走出基地。于是巡逻、设检查站、挨家挨户搜查等任务变成了试炼场。但这是战争的一种形式,戴姆强迫他们接受。和排里甚至可能是整个营里的其他小分队相比,B班更常从车里出来。他们可能在任何地方下车,戴姆会命令他们下来走上好几公里,让悍马缓缓地跟在后面。“坐在那个破箱子里你能发现什么。”戴姆说。这样的小规模突袭是在赌博,他们很容易没命,但这是戴姆累积知识、直觉、经验的方法,为将来某一天没有战友和物资、孤立无援时做准备。

B班队员们不喜欢这样。他们恨透了戴姆经常把他们拉到街上去。这样做毫无意义,风险远高于有可能获得的好处,但是如果B班有人抱怨,施鲁姆就叫他闭嘴,做该做的事。最后大家还是乖乖出去,在市场和街巷里乱串,随便走进一幢房子看看能发现什么。有一天他们照例在街上巡逻,一小群小流氓朝他们走来,十四五岁的样子,嘴上有茸茸的胡须,身上穿的衣服比破布强不到哪儿去,一看就是来骗钱的。“先生,”他们趾高气扬地朝B班走过来,边走边嚷嚷,“给我口袋!给我口袋!”

“这他妈是什么鬼。”戴姆瞪着他们说。

“我猜他们想要钱。”施鲁姆说着,转身去跟斯科蒂确认。斯科蒂是B班当时的翻译,因为长得像芝加哥公牛队的前巨星斯科蒂·皮蓬,所以大家这么叫他。斯科蒂跟那群男孩交谈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