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6/10页)

丹尼尔是平常家里做菜的人,可像这种非常时刻,劳拉会穿上围裙,拿出曾祖母的粗陶饼盘,它每次从烤箱里拿出来都会变个不同的颜色。丹尼尔得知他妈妈过世的那天晚上,劳拉烤了“忧伤派”当晚餐,虽然劳拉知道,他不会去参加葬礼,也不会为那个女人哭泣。翠克西的鹦鹉飞出去撞到浴室镜子,掉进马桶里淹死时,她也做了“忧伤派”。她第一次跟希斯上床的第二天早上,她也做了“忧伤派”。

今天她去杂货店买食材,发现自己脑袋空空地站在烘焙材料的走道中间。和自己的名字一样熟悉的食谱,从她的记忆中彻底消失。她说不出香料到底是要加豆蔻还是香菜。她忘了买蛋。

劳拉回到家,也没有像以前那么熟练自如,她拿出炖锅,却发现不知道到底该放什么进去。她沮丧地坐到餐桌旁,写下她记得的食谱,发现有好大一片空白,漏掉了不少材料。妈妈在劳拉二十二岁时过世了,她曾告诉她,食谱被写下来就可能被偷掉。劳拉痛恨地想,这个神奇的传承,竟因为她的粗心大意结束了。

她凝视着纸上空白的地方,翠克西下楼来了。“你要做什么?”她看着桌上一大堆食材。

“忧伤派。”劳拉回答。

翠克西皱眉。“你少了醋、胡萝卜和一半的香料。”她退回餐具室,拿出罐子,“还有鸡。”

鸡。劳拉怎么会忘了这个?

翠克西拿出一个用来搅拌的钵,开始量面粉和发粉预备做饼皮。“你没有得阿兹海默氏症吧?”

劳拉不记得曾教女儿做“忧伤派”的方法,不过翠克西左手拿起搅拌器,倒牛奶的时候闭上了眼睛。劳拉从桌旁站起来,开始剥她买回来的小洋葱的皮,只是剥到一半时忘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回想起丹尼尔听到妈妈的死讯后,第一次吃完“忧伤派”时的表情。他双眼之间深深的垂直纹展平了,他的手停止了颤抖。她在想,这个家需要多少帮助,才能恢复正常。她奇怪为什么她妈妈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她,少了一个步骤的后果有多严重,不只是对吃的人,也是对厨师。

她们刚把派上层的饼皮放上去,用香草画上她们名字的首字母,电话铃声响起了。“是丽芙儿,”翠克西对劳拉说,“我上楼接,你可以等下挂掉楼下的话筒吗?”

她把电话递给劳拉。过一会儿,劳拉听到她拿起分机。劳拉虽然很想听,但还是挂掉了电话。她转身,派已经可以进烤箱了。

她感觉它像是从天上掉到桌子上的。“好吧。”她耸耸肩大声说。她拿起它,放进了烤箱。

一个小时后,派凉了些,劳拉在它面前徘徊。她本打算把这个派当作全家人的晚餐,但她发现自己在用叉子挖着吃。本想只尝一口,到咬一口,又变成满嘴都是吃的。她的两颊鼓起,烫到了舌头。她一直吃到烤盘里连一点碎屑都不剩,吃到最后一丁点胡萝卜、丁香、菜豆都不见了,但她还是饿。

直到那一刻,她才想起关于“忧伤派”的这一点:不管你吃多少,还是不会饱。

威妮丝·普荷姆一看到巴索雷米走进实验室,就在他提出问题之前说了“不”。不管他要干什么,她都不干。她上次帮他做约会强奸药的检验已经够为难的了,目前实验室正处于过渡期,要从八个基因座的系统转换到十六个基因座的系统,他们平常没做完的工作已经够多了,现在简直翻了个倍。

“先听我说。”他开始央求。

威妮丝双手在胸前交叉听着:“我以为这只是个强奸案。”

“本来是的,现在强奸犯死了,但不能以自杀结案。”

“你为什么以为你找到了真正的行凶者?”

“是强奸被害人的爸爸。”巴索雷米说,“如果你的小孩被强奸,你会想对加害她的人怎么做?”

最后,威妮丝还是不肯点头。做完整的DNA检验要花很多时间,就算她把它放在一堆待办事项的最前面。但他的绝望中有些东西感动了她,她因此告诉他,她可以让他优先。她是十六个基因座系统验证小组的一员,她的设备里还有些剩余的位置。萃取DNA的程序是相同的,一旦实验室有空当,她就能用他的样本去跑其他的基因座。

巴索雷米在等她检验完成时睡着了。凌晨四点,威妮丝跪到他旁边摇醒他:“你要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他叹气。“好消息。”

“我得到结果了。”

那是好极了的消息。法医告诉过巴索雷米,栏杆碎屑和死者手里的河泥沙可能污染了血液,DNA的检验可能会半途而废,不能成功。“坏消息是什么?”

“你找错了嫌犯。”

迈克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都没给你丹尼尔·史东的样本。”

“或许被强奸的孩子比她爸爸更想报仇。”威妮丝把结果推向他,“我做了性别基因检测,细胞核的DNA决定性别。那个留了一滴血给我们做检测的家伙,”威妮丝抬眼瞅他,“是女的。”

丽芙儿告诉翠克西星期日的计划,下午两点在贝瑟尔卫理公会教堂做礼拜,接着到西风公墓举行葬礼。她说学校会提早放学,因为很多人会去。六个高一的冰球队员担任抬棺者。为了纪念杰森,三个高三女生把她们的头发染成了黑色。

翠克西的计划很简单:她要睡过杰森的葬礼,即使她必须吞下一整瓶安眠药。她拉下房间的百叶窗,制造出人工夜晚,爬进被窝里。

你不会以为我会就这样放过你吧?

她还没张开眼睛就知道他站在那里。杰森靠着她的梳妆台,一个手肘已经变形穿过木头。他的眼睛几乎全都消失了,翠克西能看到的是像夜空般深邃的洞。

“全镇的人都会去,”翠克西耳语,“你不会注意到我是否在那里的。”

杰森坐到被子上头。你呢,翠克西?我不在这里的话你会注意到吗?

她翻身,希望他走开。可她反而感觉他亲密地蜷曲到她背后,他的话像霜一样落到她耳朵里。“你如果不来,”他轻声说,“你怎么知道我真的走了?”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他消失了,把房间里所有多余的空气也带走了。翠克西喘着气下床,打开她房间的三个窗子。外面零下六摄氏度,风拍打着百叶窗。她站到一扇窗前,望着穿黑西装的人们走出家门,他们的车像磁铁一样经过翠克西的家。

翠克西脱掉衣服,站在衣柜前发抖。要去参加唯一爱过的男孩的葬礼该穿什么衣服?披麻戴孝,荆棘戒指,以示哀悔?她需要的是一件隐形斗篷,像爸爸有时候为他的漫画英雄画的,某种透明的可以遮掩她的材质,让每个人都不用对她指指点点,轻声交头接耳说,都是她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