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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人生的六分之一都在做梦,史东小姐。以你为例,你大约已经花了两年半的时间用来做梦。你不可能完全忘记你两年半的人生吧?”

她摇摇头,抬头看着老师,张开了嘴。“我……我快要吐了。”翠克西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全班同学都看着她,她抓起书逃了出去。

她冲到洗手间,把背包丢在像巨人牙齿一样的白色方形洗手台下,然后蹲到一个马桶前。她敢打赌她的胃里没什么东西,但她还是吐了。她坐到地上,把热烘烘的脸颊贴在隔间的金属墙上。

不是因为杰森在他们交往三个月的纪念日那天跟她分手;不是因为高一的翠克西失去了灰姑娘的身份,因为她似乎中了大奖,由于交往的对象而由一个小人物提升到王后级的地位。而是因为她真的相信可以在十四岁的时候了解到,爱能改变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的速度,爱能让梦变得像万花筒般美妙;而是因为翠克西知道,杰森也是爱她的,否则她不可能陷得这么深。

翠克西走出厕所的小隔间,在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她捧起水泼在脸上,用棕色毛巾擦干。她不想回教室,再也不想回去了。她拿出眼线笔、睫毛膏、唇蜜和粉饼。她遗传了妈妈浓密的红铜色头发和爸爸的深色皮肤。她的耳朵太尖,下巴太圆。她想她的嘴唇长得还可以。有一次上艺术课的时候,老师说她的嘴唇有古典美,要同学们画她的唇。她的眼睛吓到她了。它们以前是深青苔色,但现在像罩了一层霜,淡得几乎没有颜色。翠克西怀疑,人是否可以把色素哭掉。

她“啪”的一下合上粉饼盖,然后转念一想,又把它打开来,放在地板上。她用力踩了三次,才把里面的镜子踩碎。翠克西把塑料粉饼盒和其他东西丢掉,只留下一块玻璃碎片。它像一滴泪,一端是圆的,另一端尖锐得像匕首。

她靠着厕所的瓷砖墙往下滑到了洗手台下的地上。然后她拿起那碎片在手臂内侧的白色皮肤上割了下去。瞬间她就后悔了。看青少年小说、走路像僵尸一样的疯狂女孩才会做这种事。

可是。

肌肤裂开,翠克西感到刺痛,鲜血涌出。

好痛,不过还是不如其他的一切痛。

“你必须做些很可怕的事才会被发落到地狱的最底层去。”劳拉环视全班学生,夸张地说,“路西法曾是上帝的得力助手。他犯了什么错?”

劳拉想,就和普通人与朋友决裂一样,一开始都是从简单的意见不合开始的。“有一天上帝对他的哥们儿路西法说,他在考虑要给那些他创造的挺酷的小玩具——换句话说就是人类——自由意志,让他们有选择要做什么事情的权利。路西法认为那种权利只属于天使。他发动政变,结果惨败。”

劳拉开始在课桌间的走道走动——大学让学生免费上网的负面效应是,如果教授不看着点的话,有的学生会利用上课时间网购或下载色情片。“《地狱篇》能如此精彩,就是因为它在罪与罚之间找到了平衡。但丁认为,罪人们应该为他们在世时做过的坏事付出相应的代价。路西法不想让人类有选择,背叛了上帝,他最后在冰里瘫痪;算命师的脸转到背后走路;通奸者永远结合在一起,却得不到满足。”劳拉摇头甩掉在她脑中浮现的最后一个画面。“显然,”她开玩笑道,“伟哥的临床试验是在地狱里完成的。”

学生们笑了,劳拉走回讲台。“14世纪10年代,在意大利人经历电影《星球大战:西斯的复仇》或《魔戒》之前,《神曲》代表了善与恶的最终对决。”她说,“我喜欢邪恶(evil)这个词。把它的字母颠倒顺序,你会得到卑鄙(vile)和活着(live)。而善良(Good),只是去做事(go do)的命令。”

四名研究生助教都坐在前排,他们中的三个把笔记本电脑平放在膝盖上。阿尔法自诩“复古女权主义者”,就劳拉了解,阿尔法经常演讲,提倡现代女性应该回归家庭,否则她们会因为与家庭疏离而困扰。坐在她旁边的艾妮,正在自己雪白的手臂上写字,可能在写诗。打字速度比劳拉的呼吸还快的纳拉扬,目光越过手提电脑看着劳拉,犹如乌鸦看着面包屑。希斯懒散地斜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长发散落在脸上——他在打鼾吗?

劳拉感到后颈发烫。她转过身,不再看希斯·杜玛史顿,瞄向讲堂后面的钟。“今天就上到这里。请课后读完第五首诗。”劳拉说,“下周三,我们会谈诗的正义和神学上的报应。大家周末愉快。”

学生们收起背包和笔记本电脑,聊起了等下要表演的乐团,BΘΠ兄弟会准备载来一卡车真正的沙子,狂欢“加勒比海之夜”。他们脖子上的围巾像鲜艳的绷带。他们排着队离开了讲堂,早已将劳拉的课全抛到脑后。

劳拉下堂课都不用备课,她就活在《地狱篇》里。说话要小心,她想,说不定就一语成谶。

六个月前她觉得自己没有错,红杏出墙自然发生了,阻止它比让它蓬勃发展更罪孽深重。当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她变了:她不再是理智的史东教授,而变成了一个感觉走在思考前面的女人。现在,劳拉明白她做了什么,她想要归咎于脑子坏了、一时糊涂或者任何其他借口,但她不承认自己自私。现在她只想控制事态发展:分手,在家人发现之前,溜回家庭里。

讲堂没什么人了,劳拉关掉了天花板上的灯,手伸进口袋找办公室钥匙。该死,她把钥匙落在手提电脑包里了吗?

“面纱(veil)。”

劳拉听出了是希斯·杜玛史顿那柔软的南方口音。他站起来,瞌睡后舒展着修长的身体。“邪恶(evil)还有另一个变换字母的组合。”他说,“我们要藏在面纱后面。”

她冷冷地看着他:“你在我讲课的时候睡着了。”

“我昨天睡得太晚了。”

“怪谁呢?”劳拉问。

希斯用劳拉常常看他的方式凝视着她,然后向前弯身,嘴唇轻刷过她的唇。“你说呢?”他耳语。

翠克西走过转角看到了他们。杰森正把杰西卡·雷吉利靠在视听教室门上吻她。她有着长长的金发和光洁的皮肤,就像是皮肤科医师的女儿一样。

翠克西瞬时像石头般不能动了。走来的学生都纷纷绕过她。杰森的手滑进了杰西卡的牛仔裤后口袋。她看到他嘴巴左边露出了酒窝,那酒窝只会在他甜言蜜语时凹下去。

他在告诉杰西卡,他最喜欢的声音是洗衣机脱水时发出的“砰砰”声吗?他在告诉她,有时他走过电话旁,心想她就要打电话来了,结果铃声真的响起了吗?他在告诉她,他十岁的时候,有一次打破一个糖果贩卖机,是因为想知道那些铜板被塞进机器后去了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