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第4/7页)

就在此时,她听见电话铃响。刚好就在这一刻。就在她传送爱意给马格纳斯,并沉醉在无比喜悦中的这一刻。她听见电话铃声响了两次,三次,开始心浮气躁,然后她听见温泽先生接了电话,才松了一口气。皮姆先生稍晚会回您电话,除非是紧急事件,她在心里复诵着。不该打扰皮姆先生的,除非不得已。皮姆先生正忙着用完美的德语讲述他惹恼大使馆并令奥地利人惊讶不已的有趣故事。皮姆先生也会用奥地利腔,或更好笑的瑞士腔,那是他在瑞士念书时就会的把戏。

皮姆先生会为你摆上一排瓶子,用餐J1敲击,奏出像瑞士老火车的钟声,还一面学当地老站长的腔调吟唱出茵特拉根与少女峰之间的站名,让听众忍不住发思古幽情,笑得掉下泪来。

玛丽抬起视线,凝望已空无一物的长桌另一端。马格纳斯——那一刻,他除了和玛丽眉来眼去,又在做什么呢?

大展身手,这就是答案。

坐在他右边的是可怕的丁寇尔顾问夫人,一个即使用官太太的标准来看都太过平凡粗俗的女人,大使馆里有些最强悍的骑兵面对她时也只能变得目瞪口呆。然而,马格纳斯吸引了她,就像太阳吸引了花朵一般,她永不餍足。有时,看着他这样表演,她会不由自主地对他的全心投入涌起一丝怜悯。她希望他更轻松些,哪怕只有一时半刻也好。

她希望他知道,只要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得到平静,不必再不停地付出。如果他是一位真正的外交官,一定很容易就可以当上大使,她想。

在华盛顿时,格兰特·雷德勒曾私下向她保证,马格纳斯比他的主任或那个糟糕透顶的大使都更有影响力。维也纳——诚然,他在此地受到极度尊敬,也拥有极大的影响力——却显然是个反高潮。尽管如此,当一切尘埃落定,马格纳斯就会回到正轨,此时只需要耐心。玛丽希望自己对他来说不是这么年轻。有时他为了我试着降格以求,她想。在马格纳斯左边,同样心醉神迷的是奥伯斯特,马赫夫人,她的德裔丈夫在维也纳新城区的通讯局服务。但马格纳斯真正的战利品,一如以往,是格兰特·雷德勒三世。

“他有小小的黑色胡须,小小的黑色眼睛,和小小的黑色思想”,马格纳斯如是说。雷德勒六个月前刚接掌美国大使馆的法律部门,但实际的职务当然恰与“守法护纪”相反。他是情报单位的新人,虽然他与马格纳斯早在华盛顿时就已是老友了。

“格兰特是个狗屁艺术家。”马格纳斯会如此抱怨,就如同他抱怨其他朋友一样。

“他每个礼拜把我们弄到一张大圆桌上,创造一些我们二十年没见过也没啥损失的字眼。”

“但他很有趣,亲爱的。”玛丽提醒他,“而且碧伊美呆了。”

“格兰特是个登山客。”另一次马格纳斯说,“他把我们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才能踩着我们的背往上爬。你等着看好了。”

“但至少他很聪明,亲爱的。至少他可以跟得上你,对不对?”

事实上,尽管任何外交情谊都有其极限,但皮姆夫妇与雷德勒夫妇却是极好的朋友,只是马格纳斯表达喜欢的方式非常怪异,不时埋怨、挑毛病,发誓再也不和他们讲话。雷德勒的女儿贝吉与汤姆同龄,两人已是一对恋人;碧伊和玛丽兴奋不已。至于碧伊和马格纳斯——坦白说,玛丽有时不禁怀疑,他俩的友谊是否有些太过密切。

但另一方面,她也注意到,每一个四人组里总是有两人的关系特别密切,尽管可能什么暧昧情事都没发生。而倘若他俩之间真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么,十分坦白地说,玛丽将很乐意在格兰特身上寻求报复。她日渐发现格兰特潜藏的热情,将是有力的反击。

“玛丽,敬你,好吗?好棒的宴会。我们都很喜欢。”

是碧伊,永远都在向每个人敬酒。她戴着钻石耳环,身穿低胸露肩的晚装,让玛丽整晚看得目不转睛。有三个孩子,竞还能保持这样的胸部:真是该死的不公平。玛丽也举起杯子回敬。碧伊有打字员的手指,她注意到,指尖弯曲。

“格兰特,老小子,拜托,”马格纳斯半戏谑地说,“饶了我们吧,公平点。如果你们那位英勇的总统告诉我们关于共产国家的事全都是真的,那我们到底该拿他们怎么办?”

玛丽的眼角瞥见格兰特浮现小丑似的滑稽微笑,仿佛对马格纳斯的机智不胜欣羡。

“马格纳斯,如果我有办法的话,就会把你请到大使馆的一大块飞毯上,送上一罐装满马丁尼的摇杯,和一本美国护照,魔法一变,把你送回华盛顿,当上民主党的候选人。我从没听过这么精彩的煽动言论。”

“征召马格纳斯选总统?”碧伊愉快地轻声说,她坐直身子,手抚胸口,仿佛有人请她吃巧克力似的。

“我的天哪!”

此时,夸张作态的仆人温泽先生出现了,对马格纳斯深一鞠躬,在他左耳低声说是紧急事件——原谅我,阁下——伦敦来的电话——领事先生打来的,请原谅。

马格纳斯致歉。马格纳斯对每个人致歉。马格纳斯小心翼翼地穿越想像的障碍向门走去,微笑着,如置身乐园,轻声致歉。而玛丽则更加活泼愉悦地谈笑,为他提供掩护。但当门在他背后关上,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格兰特·雷德勒瞥了碧伊一眼,碧伊·雷德勒也瞥了格兰特一眼。

玛丽看在眼里,浑身的血液都冰冷了。

为什么?在不留神的一瞥里,他们传递了什么讯息?马格纳斯真的和碧伊上床吗——而碧伊告诉格兰特了?他们两人在那一瞬间对起身离去的主人涌起复杂困惑的欣羡之情吗?尽管心潮汹涌,但玛丽对这些问题的答案却一直确信不移。

不是性,不是爱,不是嫉妒,不是友谊。而是共谋。玛丽并不是异想天开。玛丽亲眼目睹,了然于胸。他们是一对密谋的凶手,告诉彼此说“快了”,马格纳斯就快成为囊中物了。我们就快得到他了。他的傲慢就快荡然无存了,我们的荣耀就快重见天日了。我看见他们憎恨他,玛丽想。

她当时这样想,她现在还是这样想。

“格兰特是急于寻找恺撒的卡修斯(Cassius,罗马帝国大将,恺撤的刺杀者之一)。”马格纳斯曾说,“如果他不能及早找个人的背来刺,局里就会把他的匕首给别人。”

然而在外交圈里没有什么是恒久不变,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即使是谋杀密谋也不能成为打断谈兴的理由。忙着谈笑风生,聊着孩子与购物——为何雷德勒夫妇会有那样充满恶意的表情,她疯狂地搜寻理由——最重要的是,等待马格纳斯回到晚宴上,同时用两种语言在长桌的那一端重施魅力——玛丽还找得出时间揣想,这通伦敦打来的紧急电话,会不会就是她丈夫这几个星期一直引颈企盼的电话。这段时间以来,她知道他有大计划正在进行,她祈祷那会是前景看好的再获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