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第5/7页)

而就在此时,玛丽记得,当她仍不住谈笑,仍不住祈祷丈夫能有职务异动的好运时,她感觉到他的指尖划过她光裸的双肩,他走回主位。她甚至没听见门声,虽然她一直倾耳聆听。

“一切都还好吧,亲爱的?”她越过烛台叫他。她刻意公开这样做,因为皮姆夫妇十分恩爱,幸福非凡。

“女王陛下一切安好吧,马格纳斯?”她听见格兰特用谄媚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没得佝偻症?喉咙炎?”

皮姆的笑容灿烂,一派轻松,但这不见得代表什么,玛丽非常清楚。

“只是白厅的一件小事,格兰特。”他毫不在意地回答,“我想他们一定有间谍在这里,告诉他们我正在举行晚宴。亲爱的,我们没有红酒了吗?这点儿配额,可就太过吝啬了吧,我一定得这么说。”

噢,马格纳斯,她兴奋地想:你真幸运。

该是让女士们在喝咖啡之前上楼去洗手间的时候了。自许为摩登的顾问夫人想抵赖不去,但丈夫一皱眉就让她起身。而碧伊·雷德勒——今夜直到此刻都一直扮演伟大的美国女性主义者——却乖乖离去,让她那位性感的丈夫挽着她走出去。

“现在有事了。”杰克·布拉德福满足地说。

玛丽想像着。

“没什么特别的。”

“那你干吗抖个不停,亲爱的?”布拉德福说。

“我没发抖。我只是给自己倒一小杯酒,等你来。你知道我总是把酒摇一摇的。”

“我也要来一杯,拜托,和你一样的。就给我来一杯原汁原味的,没冰块,没泡沫,没乱七八糟的东西。”

很好,去你的,拿去吧。

这个晚上圆满落幕,和开始时一样完美。在玄关,玛丽和马格纳斯协助宾客穿上外套,玛丽无法不注意人生以服务为目的的马格纳斯,伸长手臂,弯曲手指,让每一只衣袖都服服帖帖的。

马格纳斯邀请雷德勒夫妇留下来,但玛丽却暗中阻挠。她吃吃笑着告诉碧伊·马格纳斯必须早点儿上床。玄关空了。外交官皮姆夫妇,无畏风寒——他们毕竟是英国人——英勇地站在门阶上,挥手道别。玛丽一手环住马格纳斯的腰部,她偷偷把拇指伸进他后背的裤腰里,下探他的股沟。马格纳斯未抗拒她。马格纳斯从不抗拒。她的头爱恋地靠在他肩上,在他耳边甜蜜低语——就是温泽先生刚才请他去听电话时贴近说话的那只耳朵。她希望碧伊注意到他俩的温柔眼神。

在门廊的灯光下——穿着蓝色长礼服的玛丽显得格外年轻,而穿着晚宴外套的马格纳斯也卓然出众——好一幅和谐的婚姻生活画面。雷德勒夫妇是最后离去,也是最絮叨的宾客。

“该死,马格纳斯,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这么快乐过!”格兰特用他那古怪且费劲的激愤语调说。保镖跟在他们身后,坐进第二辆车。非常英国风范的皮姆夫妇肩并肩,享受这鄙夷美国风格的片刻。

“碧伊和格兰特非常好笑,真的。”玛丽说,“但是,如果杰克给你一个保镖,你会不会要?”

她问这个问题并不只出于好奇心。她最近常对那些似乎整日无所事事在屋外闲荡的人感到奇怪。

“不太可能。”马格纳斯打了个寒战反驳说,“除非他承诺要保护我提防格兰特。”

玛丽抽出拇指,他们转身,手挽着手回屋里。

“一切都还好吗?”她问,惦记着那通电话。一切都好极了,他回答说。

“我要你。”玛丽大胆地低语,让手刷过他的大腿,微笑着。皮姆点点头,拉松领带,做好准备。

厨房里,温泽夫妇正等待离去。玛丽闻到香烟味,但她决定不管,因为他们工作很勤奋。躺在临终的卧榻上,她将会记得,自己意识清楚地决定不管他们的香烟味:她生命的此刻如此放松,莱兹波斯已如此遥远,她对服务如此满意,因此她才能考虑如此琐碎的事。皮姆已经把温泽的工钱放在信封里,并加上一笔为数不少的小费。马格纳斯会把他的最后一张五镑钞票拿来付小费,玛丽纵容地想。她学会喜爱他的慷慨大方,即使有时以她较为节省的上流阶级作风来看,他实在是给得太多了:马格纳斯很少表现出格调不高,即使有时她会怀疑他是否入不敷出,而她又是否该从自己的收入里拨出一些来支应。温泽夫妇离开了。明天晚上他们会在另一幢宅邸伺候另一场晚宴。皮姆夫妇步调一致地走向客厅,紧扣的两手刹时分开,准备来一场仪式性的前戏,喝杯睡前酒,聊一聊当晚的情况。皮姆为她倒了一杯威士忌,自己则喝伏特加,但异于寻常的是,他竞未脱掉外套。她毫不掩藏自己对他的爱恋。有时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甚至不上楼去。

“鹿肉太棒了,玛儿。”皮姆说。这总是他做的第一件事:恭喜她。马格纳斯随时都在恭喜每一个人。

“他们都以为是温泽太太做的。”玛丽说,一面摸索着他的拉链顶端。

“那么,把他们全给煮了吧!”皮姆殷勤地说,他前臂一挥,替她扫荡了整个外交圈的愚昧无知。有那么一会儿,玛丽怕马格纳斯力不从心。

她希望不会,因为她并不是虚情假意:在整晚的担忧与愚蠢言行之后,她非常渴望他。马格纳斯递给玛丽一个酒杯,举起自己的杯子,静静地敬了她一杯:做得好,老女孩。他冲着她笑,他的膝盖几乎碰着她的膝盖,维持不动。他的紧张令玛丽感动,她迫切地想在此刻此地要他,她让自己的双手给了他更明确的暗示。

“如果格兰特是三世,”玛丽霎时又想起那密谋杀人的表情,“前面两个会是什么德性?”

“我自由了。”皮姆说。

玛丽不懂。她以为他是在呼应她的笑话。

“我不懂。”她觉得有些羞愧地说。对他来说,我太笨了,可怜的爱情。她心中突然掠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你的意思该不是说他们把你免职了吧?”她说。

马格纳斯摇摇头。

“瑞克死了。”他解释说。

“谁?”他说的是哪一个瑞克?是柏林来的瑞克?还是兰利(Langley,位于美国弗吉尼亚州,为中央情报局总部所在地)来的瑞克?哪一个瑞克的去世能让马格纳斯自由,谁知道,或许还能让马格纳斯有升迁的空间?

马格纳斯又开口了。非常有条不紊。可怜的女孩当然不了解,她已经被这漫长的一夜搞得筋疲力竭。她太过力不从心了。

“瑞克,我父亲,死了。他心脏病发死了,今晚六点,就在我们换衣服的时候。上一次发作之后,他们以为他已经没事了,结果不然。杰克·布拉德福从伦敦打电话来。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该死的人事官干吗打给杰克,让他来告诉我,而不是自己来通知我。但他们就是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