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的萨姆沙(第3/6页)

身上需要穿衣,他再次想道。

之后重新打量街道,寻找鸟们的姿影。那里一只鸟也没找见。

一楼有门厅、餐厅、客厅。但仿佛衣服的东西哪里都找不见。大概一楼不是人们换衣服的场所。衣服应该集中放在二楼某个地方。

他决心爬回楼梯。意外的是,上楼比下楼容易得多。他抓着护栏,基本没感觉出恐惧和痛苦。虽说中间随处喘息来着,但毕竟得以用较短时间爬完了十七阶楼梯。

幸运的是——应该说是幸运——哪扇门都没有上锁。他向右转动把手一推,门当即朝内侧闪开。二楼房间共有四个。除了他醒来的空空荡荡的寒冷房间,哪个房间都舒舒服服整整齐齐。有放着干净卧具的床,有柜,有写字台,有灯。还铺有花纹复杂的地毯。一切井井有条,打扫得干干净净。书架整齐排列着书,墙壁挂着镶进画框的风景油画。哪一幅画的都是有白色悬崖峭壁的海岸。点心形状的白云浮在湛蓝的天空。玻璃花瓶插着色彩艳丽的鲜花。窗口也有的好像被结结实实的木板封住了。满含爱意的阳光从拉开花边窗帘的窗口静静地照射进来。每张床上都有不久前有人睡过的痕迹。白色的大枕头还有凹坑留下来。

他在最大房间的立柜里发现大小适合他身体的睡袍。看来这东西总可以遮身蔽体。而其他衣服怎么穿好、要怎么搭配,那太复杂了,摸不着头脑。一来钮扣过多,二来前后上下的区别搞不清楚。上衣和下衣的差异也弄不明白。事关衣服,必须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相比之下,睡袍简单得多,实用得多,没有装饰性要素,即使他,也似乎穿得来。那是用轻柔布料做的,对皮肤好。颜色是深蓝色。似乎与之配套的同一色调的拖鞋也找到了。

他把睡袍披在裸体上。几次尝试几次失败,终于把腰带系在身体前面。他穿着睡袍、穿着拖鞋站在大衣镜前。起码比一丝不挂走来走去不知好多少倍。若再仔细观察周围人如何穿戴,想必普通衣服的正确穿法也会慢慢了然于心。在那之前只能用这睡袍凑合了。虽然很难说有多么暖和,但只要待在这房子里,寒冷总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对付过去。无论如何,自己裸露在外的柔软肌肤不再完全暴露给鸟们这点,已让萨姆沙放下心来。

铃响时,他正在最宽敞的卧室的床上(床也是这座房子里最大的)蒙着被昏昏打盹。羽绒被中煦暖如春,简直像钻进蛋壳里一样舒心惬意。他做了个梦。什么梦记不起来了。反正是给人以好感的一个开心梦。不料这时门厅的门铃响彻楼上楼下。铃声一脚踢飞美梦,将萨姆沙拖回冰冷冷的现实。

他下床系好睡袍系带,穿上深蓝色拖鞋,拿过黑漆手杖,抓着护栏慢慢下楼。下楼梯也比刚才容易许多。不过跌落楼梯的危险并未改变。马虎不得。他一阶一阶小心确认脚下往楼下移动。这时间里门铃也不间断地以刺耳的大音量响个不停。按铃的人有可能是个性急而又执拗的人。

终于下完楼梯。他左手紧握手杖,打开门厅的门——将把手往右旋转朝里一拉,门扇开了。

门外站一个小个头女子,很小很小,手勉强够到门铃按钮。可是细看之下,女子绝不是个头小,而是脊背弯曲,身体深度前倾。所以看上去小。但个头本身并不小。女子用橡皮筋把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使之不至于垂到脸上。头发呈深栗色,量也相当丰盈。裙裾足够长,掩住踝骨。上身穿的是皱皱巴巴的花格呢上衣。脖子一圈圈缠着条纹棉质围巾。帽子没戴,鞋是结结实实的编织鞋。年龄大约二十出头,还留有少女面影。眼睛大,鼻子小,嘴唇如细瘦的月牙约略向一方倾斜。眉毛又黑又直,总好像疑心重重。

“是萨姆沙先生府上吧?”女子歪起脖子,从下面仰视萨姆沙。身体左一下右一下大幅度扭动个不停,仿佛在强烈地震中挣扎的大地。

萨姆沙略一迟疑,断然回答:“是的。”既然自己是格里高尔·萨姆沙,那么这座房子恐怕就是萨姆沙的家。这么回答应不碍事。

但是,女子对他的回答好像不尽如意。她稍微蹙起眉头——想必从萨姆沙回答中听出一丝困惑。

“这里果真是萨姆沙先生府上吗?”女孩语气尖利起来,一如经多见广的守门人质问衣着寒碜的外来者。

“我是格里高尔·萨姆沙。”萨姆沙尽可能冷静地回答。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那好。”说罢,女孩吃力地提起脚下放着的黑色大布包。大概用好多年了,到处磨损得厉害。估计是从谁手里继承下来的。“那么,就看一下好了。”

女子没等回答就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房间。萨姆沙关上门。女子站在那里,满目狐疑地上下一眼眼打量一身睡袍和脚穿拖鞋的萨姆沙。以冷冷的声音说道:“看样子您正睡觉的时候把您叫醒了。”

“不,这无所谓。”萨姆沙说。随即从对方不悦的眼神中觉出自己身上的衣服乃是同当下状况不相适合的物件。

“这样子是很抱歉,可是有一言难尽的缘由。”他说。

女子没有就此表示什么,嘴唇紧紧闭成一条直线。“那么?”

“那么?”萨姆沙问。

“那么,出问题的门锁在哪里?”

“门锁?”

“坏了的门锁。”女孩一开始就已放弃掩饰焦躁语声的努力。“说门锁坏了,让我来修锁……”

“啊。”萨姆沙说,“你是说坏了的门锁?”

萨姆沙拼命转动脑筋。可是一旦把注意力集中到一点,感觉上脑海深处就又有黑蚊群腾起。

“关于门锁,我可是什么也没听说。”他说,“不过,我想大概是指二楼门上的哪一个。”

女子眉头紧锁,歪起脖子仰视萨姆沙。“大概?”语声愈发增加了冷淡,一侧眉毛猛然向上一扬。“哪一个?”

萨姆沙知道自己脸红了。他为自己在坏锁方面不具有任何知识这点深感羞愧。他干咳一声,但声音没能顺利发出。

“萨姆沙先生,双亲大人现在不在?我觉得还是由我和双亲大人直接面谈为好。”

“眼下好像有事外出了。”萨姆沙说。

“外出?”女孩惊讶地问,“这种正吃紧的时候能有什么事?”

“不清楚。反正早上起来,家里就一个人也没有。”萨姆沙说。

“得得。”女孩长叹一声,“早就跟我交待过了,要我在早上这个时候来府上修锁。”

“对不起。”

女子一时噘起嘴唇。随后缓缓放下扬起的眉毛,盯视萨姆沙左手拿的黑漆手杖。“您腿不好,格里高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