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野(第6/10页)

“看情况吧。”木野应道。

“肯定会有其他女人跟你更加合得来,只要去找找看,我想不难找到的。我不能成为这样的女人,反而伤害了你,实在对不起。不过话说回来,你我之间一开始就像扣子扣错了洞眼似的。你应该像普通人一样活得更幸福。”

扣子扣错了洞眼——木野暗自琢磨着。

木野的视线投向她身上穿的簇新的藏青色连衣裙。两人面对面坐着,因此看不到她背后是拉链还是扣子,但木野还是情不自禁展开了想像,拉链褪下或者扣子解开后,她背脊上能看到什么?这具胴体已经不属于他了,他不能看它,也不能触摸它,只能开动想像了。眼睛闭起,就看到无数被烟头烫伤的暗褐色疤痕,像一堆活的虫子似的,在她光滑雪白的背脊上蠕蠕蠢蠢,各行其是地朝四面八方爬动。他几次忍不住左右轻轻晃动着脑袋,想把那不祥的幻象拂去。妻子似乎误解了他这个动作的含义。

她将手温柔地扣在木野的手上。“对不起,”她说,“真的很对不起!”

秋天到了,先是猫不见了,然后出现了蛇的身影。

意识到猫不见了,木野费了些日子。之所以会这样,因为那只雌猫——它没有名字——只有在它想来的时候才来店里,有时候会隔上一段时间都不露面。猫是崇尚自由的生物。而且那只猫似乎在别处也能得到猫食。故而即使一星期或十天看不到它,木野也不会往心里去。可是,当它连着两星期不露身影时,木野开始有点不安了。莫非遭遇了交通事故?当超过三个星期不再照面时,木野凭直觉终于知道它不会再回来了。

木野蛮中意那只猫,猫似乎也对木野毫无戒意。他给猫食物,提供它睡觉的地方,尽量不去打搅它。猫的回报是向他表示善意,或者说不表现出敌意。猫似乎还扮演了木野酒吧的幸运符的角色。只要猫安静地卧在酒吧的角落里,就不会有什么坏事情发生——木野有这种感觉。

跟猫消失前后呼应的,是在家周围发现了蛇。

最初看到的是条浅褐色的蛇。很长。在前院洒下树荫的柳树下,扭动着身子缓缓行进。木野抱着一只装有食品的纸袋,正在用钥匙开门,它闯入了视野。在东京市中心看到蛇是很罕见的。他有点吃惊,不过也没怎么在意,隔壁的根津美术馆有个大庭园,生长着不少原始树木,树林里有蛇也就没什么奇怪了。

可是两天后的上午,他打开门想去取报纸,几乎在同一个地方又看见了另一条蛇。这条蛇身体呈青色,比上次那条小得多,身体感觉好像黏糊糊的。蛇看到了木野立刻停止蠕动,略微仰起头来,朝木野的脸孔窥察(或者说看上去像是在窥察)。木野犹豫起来,不知道究竟如何是好,此时蛇慢慢地垂下头,然后迅速消失在了背阴之处。

木野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惧,因为那条蛇好像认识他。

几乎在同样地方又发现了第三条蛇,是在那之后三天。也是在前院的柳树下。这次的蛇比前两条要短很多,身体透着黑色。木野搞不清蛇的种类,但是这条蛇给他的印象,是他看到的三条中最危险的蛇。看上去好像是毒蛇,不过也不敢确定。他看见蛇只是很短的一瞬,那蛇觉察到木野到来,立即蹿腾着溜进了杂草丛。一星期内竟遇见三条蛇,随便怎么说都过于频繁了。最近大概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木野给在伊豆的姨妈打电话,简单报告了自己的近况,随后试着问姨妈青山的家周围以前有没有看到过蛇。

“蛇?”姨妈吃惊地提高了声音,“是地上爬的蛇?”

木野告诉她在屋子前面接连看到蛇的事情。

“我在那儿住了好长时间,要说起来好像没见到过蛇哇。”姨妈说。

“这么说,一个礼拜之中在家周围发现三条蛇,不能算是正常啰?”

“嗯,是啊,我觉得不正常。会不会是大地震什么的前兆啊?因为动物能提前感觉到某种异常,就会做出一些不同往常的举动来。”

“假使真是那样的话,或许应该备上些应急食品才好哪。”木野说。

“我想是的。不管怎样,只要住在东京,不知道什么时候总会遇上地震的。”

“可是,要说起来的话,蛇对地震真的那么在乎吗?”

姨妈回答他说,自己对于蛇到底对什么在乎一点儿也不清楚。当然,木野对此也完全不知晓。

“不过说起来,蛇这种东西还真是聪明得很哪。”姨妈说,“古代神话中说,蛇能够给人以启迪呢,而且不可思议的是,全世界不管哪儿的神话都是这样说的。不过是往好的方面启迪还是往坏的方面启迪,没有受到过启迪是不知道的。总体来说,大多数情况下,蛇既是种善良的动物,同时又是种罪恶的动物。”

“两面性……”木野接口道。

“是的,蛇这种东西就是两面性的生物呀。还有啊,它们当中有种又大又狡猾的蛇,为了不让自己被人杀死,会把心脏藏在别的地方,所以,假如想杀死一条蛇的话,就必须趁它不在的时候,到它隐藏的地方,找到那颗跳动的心脏,把它劈成两半才成。当然啦,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木野对姨妈的博识深感钦佩。

“前些时候看NHK,有档比较世界各地神话的节目,哪所大学的一个老师这样说的。电视节目经常会教给人一些很有用的知识呢,人就不会犯傻了。有空的时候,你最好也多看看电视。”

一星期之内在附近发现三条不同的蛇,这是不正常的——这事在同姨妈的通话中得到了明确。

十二点钟闭店,关好门,走上二楼,洗澡。翻看一忽儿书,两点钟不到熄灯睡觉。这时候,木野感觉自己好像被蛇们包围了,家的周围聚拢了无数的蛇。他感觉到了黑暗中的气息。夜半更深,四周一片静寂,除了偶尔响起的救护车警笛声外,没有一点动静,静得甚至仿佛能听到蛇爬行的声音。为猫特意开的猫洞用木板钉死了,蛇们应该爬不进家里来的。

至少眼下,蛇们似乎还没有打算对木野做出什么举动,它们只是怀着两面性悄悄将这个小小的家包围住而已。那只灰色的猫不再回到店里,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关系。被烟头烫下疤痕的女人也有一阵子没出现了。木野既害怕她在雨夜独自一人来店里,同时又在心底暗暗企求她来。这也是两面性的事物之一。

一天晚上十点不到,神田出现在店里。他要了啤酒,又喝了杯双份的白标威士忌,中间还吃了份包心菜卷肉。他很少这么晚来店里,也很少待这么长时间。偶尔,神田将视线从正阅看的书页上抬起,直直凝视着前面的墙壁,似乎在沉思什么事情。他在等着闭店时刻到来,等着店里只剩自己唯一一个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