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吾 趁着出口还没被堵死

四个人吃完烤肉,换了家店唱卡拉OK,喝光了一整瓶威士忌。这场小巧却相当热闹的盛宴迎来尾声时已近十点。走出小酒吧,天吾送年轻的安达护士回家。她家附近有开往火车站的公交站点,另外两人也是假装漫不经心地如此安排。沿着无人经过的马路,两人并肩走了大约十五分钟。

“天吾君,天吾君,天吾君。”她像唱歌一般念道,“好名字啊。‘天吾君’。很上口。”

安达护士肯定喝了不少酒,但她的面颊原本就红,单看脸无法判断究竟醉到了什么程度。吐字清晰,步子也平稳,看上去并无醉态,只是醉法也因人而异。

“我倒一直觉得这个名字怪怪的。”天吾说。

“一点也不怪。‘天吾君’,很好听,也很好记。这个名字好极了。”

“这么说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只听大家都喊你阿久。”

“阿久是爱称呀。真名叫安达久美。一个不起眼的名字,对不对?”

“安达久美。”天吾大声念道,“不错。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

“谢谢你。”安达久美说,“被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好像变成‘本田思域’了。”

“我这么说是在赞美你呢。”

“我知道。而且又省油。”她说,随后握住了天吾的手,“可以拉着你的手吗?这样走在一起好像开心些,也安心。”

“当然。”天吾答道。被安达久美握着手,他想起了小学教室和青豆。感觉不同,然而也有某种共通之处。

“我好像喝醉了。”安达久美说。

“真的?”

“真的。”

天吾再次瞧了瞧护士的侧脸。“看不出来醉了。”

“不会表露出来嘛,我就是这种体质。不过,自己觉得醉得很厉害。”

“是啊,你喝得太多了。”

“嗯,的确喝了很多。好久没这么喝过了。”

“偶尔也需要这样。”天吾把田村护士的话重复了一遍。

“那是当然。”安达久美说着,重重地点头,“偶尔这么来一下,对人来说也是必要的。美美地饱餐一顿,喝酒,大声唱歌,海阔天空地瞎聊。不过天吾君,你大概不会这样吧?像这样彻底地缓解精神紧张。你看上去好像永远都活得冷静沉着。”

听她一说,天吾想了想。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这样散过心呢?想不起来。既然想不起来,大概就是没有。彻底地缓解精神紧张这一观念本身,也许就是自己欠缺的东西。

“也许不会。”天吾承认道。

“人有各种各样的。”

“有各种各样的思维方式和感受方式。”

“就像有各种各样的醉法一样。”护士说着,哧哧地笑,“但这可是必要的哟,对天吾君你来说也一样。”

“也许是吧。”天吾说。

半晌,两人一言不发,手牵着手走在夜路上。她谈吐的变化让天吾有点担心。身穿护士制服时,谈吐倒显得温文尔雅,然而换上便装,或许是酒精下肚的缘故,措辞陡然变得肆无忌惮。这种随意的口气让天吾想起某个人来。腔调和某个人相同。某个就在不久前遇到过的人。

“我说天吾君,你吸过哈希什吗?”

“哈希什?”

“就是大麻树脂。”

天吾将夜间的空气吸入肺中,再吐出来。“不,我没吸过。”

“那么,你想不想试试?”安达久美说,“咱们一起吸吧。我家里就有。”

“你有哈希什?”

“嗯。怎么样?看不出来吧?”

“还真看不出来。”天吾用不着边际的声音答道。住在房总海滨小镇的双颊绯红看起来很健康的护士,居然在公寓房间偷藏着哈希什,而且还邀他一起吸!

“你是从哪儿弄来这种东西的?”天吾问。

“是高中同学上个月送我的生日礼物。说是到印度去玩,从那儿带回来的礼品。”安达久美说着,像荡秋千似的,使劲甩动着和天吾牵在一起的手。

“走私大麻万一被发现,可是重罪。日本警察对这种东西查得最紧。专查大麻的缉毒犬在机场拼命转悠,闻来闻去。”

“那家伙是个不拘小节的马大哈。”安达久美说,“不过总算让他蒙混过关了。哎,一起来试一试嘛。纯度高,效果也好。我查过了,从医学角度看,几乎是没有危险的。虽然不能说肯定不会上瘾,但是和香烟、酒、可卡因之类相比,要弱得多呢。司法当局声称会产生依赖性,但那根本是牵强附会。要是这么说的话,弹子游戏机要危险得多。第二天起来又不会头晕头痛,还可以让你好好缓解精神紧张呢。”

“你试过?”

“当然。可开心了。”

“开心?”天吾说。

“你试试就明白了。”安达久美说着,哧哧地笑,“哎,你知道吗,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王痛经厉害的时候,就不吃止痛剂,一直是吸食大麻。还是御医正式开的处方呢。”

“真的?”

“这可不是瞎说。书里都写着呢。”

是什么书?话已到了嘴边,可觉得麻烦就作罢了。他也不愿和维多利亚女王的痛经纠缠下去。

“过了上个月的生日,你多大了?”天吾换了个话题,问道。

“二十三。已经是大人了。”

“那当然。”天吾说。他已年届三十,却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不过是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三十年还多而已。

“我姐姐今天睡在男朋友那里,家里就我一个人。所以你不必客气,到我家来好了。我明天又不当班,可以慢慢来。”

天吾不知如何作答。他对这位年轻护士有自然的好感。看来她似乎也对他有好感。而且她此刻在邀请天吾到家里去。天吾仰望天空。然而整个天空覆盖着厚厚的灰色云层,看不见月亮的影子。

“上次跟女友吸哈希什的时候,”安达久美说,“那是我第一次体验,就觉得身体好像忽地一下飘到了空中。也不是太高,大概五六厘米吧。就这样,漂浮在这种高度,感觉好极了。那种感觉恰到好处。”

“那样的高度,掉下来也不至于摔痛。”

“嗯,那高度正合适,可以安心。觉得自己得到了保护,简直像被空气蛹环拥着一样。我就是子体,严严实实地包裹在空气蛹里,外边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母体呢。”

“子体?”天吾说。声音僵硬低沉,令人吃惊。“母体?”

年轻护士嘴里哼着什么歌,使劲甩动和天吾牵在一起的手,走在杳无人迹的路上。两人的身高相差很多,但安达久美似乎毫不介意。不时有汽车从身旁驶过。

“母体和子体。是一本叫《空气蛹》的书里出现的。你不知道?”她问。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