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3/14页)

现在阳光有了色彩,放出微红的光芒了。父子俩都停止了吃饭。他们面对着东方,晨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山的形象和照到山顶上的阳光都映在他们的眼里了。随后他们又把各自杯子里的渣子倒在地上,一同站起来。

“得出去了。”那个年老的说。

年轻人向汤姆转过脸来。“听我说,”他说,“我们在装水管子。你要是愿意跟我们一道去,我们也许可以给你想想办法。”

汤姆说:“,那可是太承你们的情了。我还得谢谢你们这顿早饭。”

“你来吃,我们很高兴。”那个年老的说,“你要是想找工作,我们可以想办法给你找找。”

“这正合我的意思。”汤姆说,“请等一等,我去告诉我家里的人。”他连忙跑到他家的帐篷,俯身向里面望去。在油布篷底下的阴暗中,他看见那一个个睡着的人体。但是在那些被褥中间却有了一点儿动静。露西像蛇一般扭着身子出来了,头发披在眼睛上面,衣服皱得乱七八糟。她小心地爬出来站着。她那双灰色的眼睛在睡醒后显得又清亮,又沉静,没有一点儿顽皮的神气。汤姆离开了帐篷,向她招招手,叫她跟着,等他转过身来,她就抬起头望着他。

“天哪,你越长越大了。”他说。

她突然感到很难为情,掉过头去望着一边。“你听着,”汤姆说,“你别把谁吵醒,可是等他们醒来的时候,你就告诉他们,说我找到了工作的机会,现在我要去接头。你告诉妈一声,我在邻居那儿吃过早饭了。你听明白了吗?”

露西点点头,又把头掉转去,她那双眼睛还是小姑娘的眼睛。“你别吵醒他们。”汤姆吩咐道。于是他就赶快跑回他的新朋友那里去了。露西小心地走近清洁所,向敞开的门里窥探着。

汤姆回来的时候,那两个男人正在等着。那个年轻女人已经拖出一条床垫,把婴儿放在那上面,一面在洗盘碗。

汤姆说:“我本来想告诉我家里的人,说我在什么地方。可是他们还没醒。”于是他们三个人便顺着两排帐篷中间那条路走去了。

场子上的人开始活动了。妇女们在新生起来的炉火旁边操作着,有的切肉,有的揉面做早晨的面包。男人们也在帐篷和汽车附近忙着。天空现在变成玫瑰色了。管理处前面有个瘦瘦的老头子细心地耙着地。他非常小心地拖着铁耙,把一行行的齿印划得又直又深。

“你起得早呀,老伯。”他们经过的时候,那个年轻人说。

“是呀,是呀,我得抵我的租金。”

“租金?见鬼!”年轻人说,“他上星期六夜里喝醉了酒。整夜在他的帐篷里唱歌。委员会才罚他做工。”他们沿着柏油路边上走,路旁长着一行胡桃树。太阳在山顶上冒出头来了。

汤姆说:“真可笑。我吃了你们的东西,可没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们—你们也没提起你们的名字。我叫汤姆·乔德。”

那个年老的向他看了一眼,随即微笑了。“你到这儿还不久吧?”

“可不是吗,不久!只不过一两天。”

“我知道。真有趣,你忘了老习惯,没提你的名字。这种人多得很呢。都是正派人。,先生—我叫蒂莫西·华莱士,这是我儿子威尔基。”

“认识你们,真是荣幸得很。”汤姆说,“你们到这儿很久了吧?”

“十个月了。”威尔基说,“去年闹大水灾之后,就上这儿来了。唉!我们吃过的苦可真够受,真够受呀!他妈的,我们差点儿饿死了。”他们的脚步在柏油路上啪嗒啪嗒地响着。一辆卡车装满了人,经过他们身边,车上的人都各有心事。大家坐在汽车底板上,勉强振作精神,愁眉苦脸地瞪着眼睛。

“他们到煤气公司去。”蒂莫西说,“他们找到了很好的工作。”

“我可以把我们的卡车开来。”汤姆提议道。

“不用。”蒂莫西歪过身子去,拾起一颗青胡桃。他用大拇指把胡桃按了一下,便向一只落在铁丝篱笆上的画眉鸟掷去。那只鸟飞起来,让胡桃在它身下掠过,然后又飞回那铁丝上,用尖嘴理一理它那晃亮的黑羽毛。

汤姆问道:“你们没汽车吗?”

华莱士父子都不作声,汤姆看看他们的脸,发觉他们有些害羞。

威尔基说:“我们做工的地方,从这条路过去只不过一英里。”

蒂莫西愤愤地说:“我们是没汽车了,我们把汽车卖掉了。非卖不可呀。吃的东西完了,什么都没有了。又找不到工作。每星期都有人来收买汽车。他们到处打听,要是你挨饿,他们就要买你的汽车。你饿得厉害,他们就用不着出多少钱。那时候—我们饿得真够受。那辆车子只卖了十块钱。”他向路上吐了一口唾沫。

威尔基心平气和地说:“我上星期在贝克斯菲尔德看到那辆车—停在一家旧汽车场里—摆在那儿,标价明明是七十五块。”

“我们当时非卖不可,”蒂莫西说,“要不是让他们把我们的汽车抢去,我们就得偷他们的东西了。我们当时还不到偷东西的地步,可是,他妈的,也实在穷得差不多了!”

汤姆说:“你知道吧,我们离开家乡之前,听说这儿有很多工作。看到一些传单,叫大家上这儿来。”

“是呀,”蒂莫西说,“那些传单我们也见过。其实工作并不多。工价却一直在往下跌。我光是为了考虑吃的问题,就弄得精疲力竭了。”

“你们现在总算有工作了。”汤姆说。

“是呀,可是这并不会长久。现在倒是在给一个好心人干活。他有一个小农场。自己跟我们一道干活。可是,唉—这工作是不会长久的!”

汤姆说:“真糟糕,你们干吗还要拉我去呢?我一去就使这工作更干不长了。你们为什么要害自己呢?”

蒂莫西慢慢地摇摇头。“我也不明白。我想大概是没脑筋吧。我们本打算每人挣它一顶帽子,我看这大概是办不到了。工作的地点就在那边,往后一拐就是。工作总算不错。一个钟头挣三毛钱。东家又是个好心人,挺客气的。”

他们转了个弯,离开公路,沿着一条石子路走去,穿过一个小小的菜园。他们走到一些树木后面,到了一所白色的小农舍跟前,那儿有几棵遮阴的树和一个仓棚,仓棚后面有个葡萄园和一片棉花地。他们三个人走过那所房子的时候,一扇铁纱门砰地响了一声,一个晒黑了脸的矮胖男人从后门的台阶上走下来。他戴着一顶纸板做的遮阳帽,横过院子的时候,把袖子卷了起来。他那双浓密的眉毛向下皱着,显出很发愁的样子。他的两颊晒得像牛肉一般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