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礼物(第4/8页)

每天早晨,乔迪给小马刷梳完毕之后,放下栅栏门,加毕仑就从他身边擦过,跑出马厩,跑进大栅栏里,一圈又一圈地跑,有时候还跳起来,用僵硬的腿站定。他站着哆嗦,僵直的耳朵向前竖着,眼睛转呀转的,转得露出了眼白,装出害怕的样子。临了,他哼着鼻子走到饮水槽,把鼻子浸到水里,水快碰到鼻孔了。这时候,乔迪心里得意,因为他知道这是判断马好坏的方法。次马只用嘴唇碰碰水,但是一匹生气勃勃的好马却会把整个鼻子和嘴都伸进水里,只留出呼吸的地方。

这时,乔迪站在一边看着小马,见到了他在别的马身上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东西:两侧健壮、光滑的肌肉和臀部的线条,形状弯曲像一只正在紧握中的拳头,还有太阳照在红皮毛上的光泽。乔迪出生以来见过许多马,可从来没有细细观察过他们。但是现在,他注意到马耳朵的活动反映了他脸上的表情,甚至变化。小马用耳朵说话。你从他耳朵的动向可以确切地知道他对每件事是怎么一个态度。它们有时候僵硬挺直,有时候松弛下垂。他生气或者害怕的时候,耳朵往后翘;耳朵往前,那是他着急、好奇,或高兴。耳朵朝什么方向,说明他是什么情绪。

贝利·勃克说话算数。秋天一到,驯马就开始了。先是戴笼头,这最艰苦,因为这是驯马的头一件事。乔迪手拿胡萝卜,一面哄他,答应给他什么什么,一面拉着缰绳。小马感觉到绳子拉紧,像一头驴似的站着不动。但是,不久他就懂了。乔迪牵着他在农场到处溜。他一步一步放下缰绳,最后小马不用牵,乔迪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接着用长绳训练。这活儿更慢。乔迪站在一个圆圈中央,拉着长绳。他用舌头发出咯咯的声音,小马由长绳拽着,开始绕大圈走。乔迪再“咯咯”一声,小马小步跑,又“咯咯”一声,大步跑。加毕仑跑了一圈又一圈,边跑边高声叫,高兴极了。然后,乔迪喊“停”,马就止步。没有过很长时间,加毕仑就熟练了。但他在许多方面是一匹调皮的小马。他咬乔迪的裤腿,用力踩乔迪的脚。他常常把耳朵往后一甩,看准了往那孩子身上踢一脚。加毕仑每干一次坏事,就安静下来,像在暗自好笑。

贝利·勃克到了晚上就坐在炉子跟前用马毛编绳子。乔迪把马尾巴上的毛收集在一个口袋里,他坐在一边,看贝利慢慢织绳,先把几根毛搓成线,又把两根线搓成粗线,再把几根粗线编成绳。贝利把编好了的绳放在地板上,用脚滚来滚去,滚得它又圆又结实。

长套很快接近完成。乔迪的父亲观看了小马停步、开步、小跑与快跑,心里有点不安。

“他将来可能成为一匹捉弄人的马,”他父亲不满地说,“我不喜欢捉弄人的马。一匹马要是耍花招,就失去了他所有的——高贵品格。你看,玩把戏的马有点像演员——没有自己的尊严,没有自己的个性。”他父亲又说,“我看你最好快给他装鞍子,叫他习惯习惯。”

乔迪跑到马具房。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骑在锯木架的鞍子上。他反复更改镫板的长度,可总是调整不好。有的时候,他骑在马具房里的锯木架上,身旁挂满了马轭和拖革之类的东西,他想象自己出了房子。他把枪横在马鞍的前鞒。他看见田野在他身边飞快地掠过,他听见马蹄奔驰的声音。

头一回给小马佩带鞍子是一件难对付的事情。加毕仑拱起背,往后退,还没有扎好肚带就把鞍子甩掉了。于是,乔迪得一次次重新安装,直到最后小马愿意驮在背上。系肚带也麻烦。乔迪一天天勒紧肚带,直到小马根本不在乎那只鞍子,才算完事。

下面是上辔头。贝利介绍如何用一根甘草当马嚼子,使加毕仑习惯于嘴里有东西。贝利解释说:“我们当然可以事事强迫他。但是,这样做,他就成不了好马。他老会觉得有点害怕。如果心甘情愿,他就不会害怕了。”

小马头一次上辔头的时候,把自己的头挥动来挥动去,用舌头顶嚼子,顶得嘴角渗出血来。他在马槽上擦,想把辔头擦掉。他的耳朵转来转去,眼睛因为害怕、因为大发脾气而发红。乔迪心里却很高兴,因为他知道只有下贱的马才肯乖乖地接受训练。

乔迪一想起将来头一次坐上马鞍的时候心里就害怕。小马可能把他摔下来。这倒不是丢脸的事情。丢脸的是他不能马上爬起来,再骑上去。有时候,他梦见自己躺在泥地上直哭,就因为骑不上去。做了这场梦之后,他一直到中午还感到惭愧。

加毕仑成长得很快。他的腿已经不像驹子那么细细长长的了;鬃毛更长更黑了。因为常常梳刷,他的皮毛光滑闪亮,像橘红色的油漆。乔迪给马蹄敷油,仔细收拾干净,免得它们爆裂。

马毛绳快编成了。乔迪的父亲给了他一对旧的踢马刺,把边条弯短一点,皮带割断,拴上小链子,弄得合脚些。有一天,卡尔·蒂弗林说:

“没想到小马长得这么快。我估计到感恩节[2]你就可以骑了。你能骑上去不摔下来吗?”

“我不知道。”乔迪不好意思地说。离感恩节还有三个星期。他希望天不要下雨,因为下雨会把红鞍子弄脏。

现在加毕仑认识乔迪、喜欢乔迪了。他看见乔迪从茬地上走过来就嘶叫;在牧场上,主人一吹口哨,他就跑过来。每次总有一根胡萝卜给他吃。

贝利·勃克反复教给他骑马的要领。“你骑上之后,用腿夹紧就行,两只手别碰鞍子,如果摔下来,不能泄气。骑马的不管多棒,总有一匹马会把他摔下来。不等他自以为得计的时候就得再骑上去。过不多久,他就不会摔你了,再过一阵子,他就不可能摔你了。这就是骑马的方法。”

“我希望感恩节之前天不下雨。”乔迪说。

“为什么?怕摔在泥里?”

这是部分原因,他也害怕加毕仑突然尥蹶子之后自己滑倒,被加毕仑压在身下,压断他的腿或者压伤他的屁股。他从前看见人家出过那类事,见过他们在地上扭动,像被压扁了的臭虫似的,他心里害怕。

他在锯木架上练习,左手握缰绳,右手拿一顶帽子。只要手上有东西,万一摔下来他也不会去抓鞍头。如果他真的去抓鞍头了,后果如何,他想都不愿意去想。他父亲和贝利·勃克会感到丢脸,也许永远不同他说话了。这事一传出去,他母亲也会觉得丢脸。传到校园里——乔迪不敢往下想。

加毕仑套上鞍子的时候,乔迪开始踩在一只马镫上,试试加重重量,但是他没有跨过马背去。那要到感恩节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