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礼物(第3/8页)

乔迪想回到舍栏去。“你说,我可以牵他到学校去——给同学们看看吗?”

可是贝利摇摇头。“他还没有套笼头呢。我们把他弄到这儿来费了不少工夫。差不多是拽着来的。你快准备上学去吧。”

“今天下午我带同学们到这儿来看他。”乔迪说。

那天下午,六个小朋友比平时早半个小时翻过山来,低着脑袋使劲跑,摇晃着前臂,跑得气喘吁吁的。他们跑过房子,穿越茬地,直奔牲口棚。他们忸忸怩怩,站在小马面前,然后看着乔迪,眼睛里增添了一种新的羡慕和尊重的感情。昨天,乔迪还是一个孩子,穿着工装裤和蓝衬衣——比多数孩子安稳,甚至有点胆怯。今天,他可是不一样了。他们用千百年来古代脚夫羡慕马夫的眼光看着他。他们凭本能知道,骑在马上的人不论在体格上还是精神上都比用脚走的人强。他们知道,乔迪遇到了奇迹,不跟他们平起平坐了,地位已经在他们之上了。加毕仑把脑袋伸出舍栏,用鼻子嗅他们。

“你干吗不骑他?”孩子们叫道,“你为什么不用缎带把他的尾巴束起来,就像市场上的马似的?你什么时候骑他?”

乔迪胆子壮了起来。他也产生了马夫的优越感。“他还没有长大。这段长时间里,谁也不能骑。我要给他套上长笼头训练训练。贝利·勃克会教我怎么练的。”

“好吧,咱们不能牵他转一转吗?”

“他带不惯笼头。”乔迪说。他希望他头一次牵小马出去的时候是独自一个人。“来看看马鞍子。”

他们瞧着那副红色的摩洛哥皮鞍子,一时愣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它在林子里用处不大,”乔迪解释说,“不过佩在他身上挺漂亮。我也许让他光着背到林子里去。”

“没有鞍鼻子你怎么牵?”

“说不定我将来再弄一副平时用的鞍子。我父亲可能要我帮他赶牲口。”他让他们摸摸红马鞍,让他们瞧瞧马勒上铜链做的颈闩,瞧瞧两边鬓上笼头和眉带交叉地方的大铜纽扣。这一整套玩意儿太妙了。过了一会儿,他们只得走了。每个孩子都在动脑筋:他们有什么东西拿得出去同乔迪交换,到时候也能让他们骑一骑小红马。

他们走了,乔迪很高兴。他从墙上拿下刷子和梳子,取下栅栏的门闩,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小马眼睛一,绕到栏边,摆出踢人的架势。可是乔迪摸摸他的肩,擦擦他拱起来的脖子,就像他经常见贝利·勃克做的那样,嘴里用低沉的嗓子哼道:“嗦——嗦,伙计。”小马渐渐放松下来。乔迪擦呀,梳呀,一直擦到栏里落了一地的毛,马身上泛出深红的光泽。每每擦、梳一次,他总觉得还可以擦得、梳得更好些。他把小马的鬃毛梳成十几条小辫子,再去结他前额上的毛,结了辫又解开,把毛弄直。

乔迪没有听见他母亲进牲口棚来。她来的时候心里憋着火,可是进来之后看到小马,看到乔迪在拾掇他,她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骄傲的感觉。“你忘了柴禾箱吧?”她和气地问道,“天一会儿就黑了,家里一根劈柴也没有,鸡还没有喂呢。”

乔迪急忙收起工具。“我忘了,妈妈。”

“嗯,以后你先做家务事。这样你就不会忘了。我看哪,我要不瞧着你一点儿,你现在好多事都想不起来。”

“妈妈,我可以到园子里挖点胡萝卜给他吃吗?”

她得想一想。“嗯——我看可以,不过你先挖大的、粗的。”

“马吃了胡萝卜皮毛长得好。”他说了这句话,他母亲心里又产生了一阵说不出来的自豪感。

自从有了小马之后,乔迪不等三角铁敲响就起床。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母亲还没有醒,他就从床上爬起来,套上衣服,悄悄地溜到牲口棚去看加毕仑。清早灰茫茫、静悄悄的,土地、矮树丛、房子和树木都是银灰色、黑黝黝的一片,像照相的底片,他走过沉睡中的石头、沉睡中的柏树,偷偷地向马厩走去。栖在树上的火鸡怕狼来咬,瞌睡之中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田野闪现出灰色的霜一样的光泽,露水上看得出兔子和田鼠的足迹。两条守职的狗从小屋里走出来,四肢有点僵硬,他们不高兴地耸耸身上的毛,喉咙里嗥叫着。粗尾巴“杂种”和牧羊狗“摔跟头”嗅到了乔迪的气味,僵直的尾巴往上一翘,打了这个招呼之后,它们就懒洋洋地回到暖和的窝里去了。

对于乔迪来说,这是一段不寻常的时间,一段神秘的路程——梦境的继续。他刚有小马的头几天,总喜欢折磨自己,边走边想象加毕仑不在舍栏里了,或者更严重的是,根本没有在舍栏里待过。他还有其他甜滋滋的、自找的小小的痛苦。他想象老鼠怎么把红皮马鞍咬成参差不齐的破洞,怎么把加毕仑的尾巴啃成疏疏朗朗的几根细毛。去牲口棚的最后一点路,他总是跑着去的。他打开门上发锈的搭扣,走了进去。不管他开门的声音多么轻,加毕仑总是把头伸在舍栏上面看着他,发出低低的嘶声,跺跺前蹄,眼睛里发出一大团火红的闪光,像是栎木的余火。

有的时候,如果当天要用马干活,乔迪就会遇到贝利·勃克在棚里备马、梳马。贝利同乔迪站在一起,老注意加毕仑,告诉乔迪许多关于马的知识。他解释道,马特别担心他们的腿,所以,你一定得提提他们的腿,拍拍蹄子和踝节,叫他们不要害怕。他告诉乔迪,马喜欢听人同他说话。你一定得老跟小马说话,把每件事情的道理一个个告诉他。人说的每一句话,马是不是都听得懂,贝利说不上来,不过谁也说不清楚马能够听懂多少。只要他喜欢的人同他解说,马从来不会乱踢一气。贝利还可以举出例子来。他听说过,有一匹马都快累死了,可是骑马的同他说快到目的地了,这匹马就昂起头来。他还听说,有一匹马已经吓瘫了,可是骑的人一说穿他怕的是什么,马就不害怕了。早晨,贝利·勃克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二三十根麦秸切成整整齐齐的三英寸长短,然后把它们塞在帽檐里。这样,这一整天里,如果他想剔牙齿,或者只是嘴里想嚼点什么,他只消伸手抽一根就行了。

乔迪仔细地听着,因为他知道,这一带人人都知道,贝利·勃克是养马的好手。贝利自己骑的是一匹露筋的野马,脑袋像一只榔头,但是他在比赛的时候差不多总是得头奖。贝利可以套住一头小公牛,用长绳在牛角上打一个结,然后下马。这匹马就会摆布小牛,像钓鱼的人逗鱼似的,它把绳子拉紧,弄得小牛不是倒在地上,就是被拖得筋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