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礼物(第2/8页)

“厨房里有你的两只面饼圈。”她说道。乔迪溜进厨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半只面饼圈,那一半已经吃掉了,嘴里塞得满满的。他母亲问他那天学校里学的什么,但他一嘴面饼,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他母亲不听他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乔迪,今天晚上你注意把柴禾箱子装满。昨天晚上,你把柴枝放得横七竖八,半箱都没有满。今天把柴禾放平了。还有,乔迪,有几只母鸡藏着蛋呢,怕给狗吃了。你在草地里找一找,看有没有窝。”

乔迪边吃边走了出去,干他的杂事。他撒谷子的时候,看见鹌鹑跑来同鸡一块儿吃。不知什么道理,他父亲很高兴鹌鹑来吃,他从来不许在房子附近打枪,怕鹌鹑吓跑。

乔迪装满木柴箱之后,拿起他那支零点二二英寸的步枪,走到灌木丛那里的清泉旁边。他又喝了几口泉水,接着拿枪瞄准各种各样的东西,瞄准石头,瞄准树枝上的鸟儿,瞄准柏树底下那只烫猪的大黑锅,但是他没有开枪,因为里面没有子弹,到他十二岁那年才能有子弹。要是他父亲发现他在朝房子方向瞄准,会再延迟一年发给他子弹。乔迪记起这一条,就没有再往山下瞄。子弹要等两年才发,这时间够长的了。父亲送他什么东西,几乎都有保留条件,这多少有点影响这些东西的价值。这个规矩倒是好的。

晚上等到天黑他父亲回来时才吃饭。他父亲同贝利·勃克进来的时候,乔迪嗅出他们呼出的气里有白兰地的香味。乔迪心里高兴,因为他父亲嘴里一有白兰地的味道,就会同他聊天,有时候甚至说说他小时候干的那些无法无天的事情。

吃罢晚饭,乔迪坐在炉子旁边,他那双斯文腼腆的眼睛望着墙角,等待他父亲开口讲他肚子里的东西,乔迪知道他有点什么新闻。可是他失望了。他父亲用手指严肃地指着他。

“你上床去吧,乔迪。早上我有事找你。”

那可不坏。乔迪喜欢派他做事,只要不是老一套的家务活儿。他瞅着地板,想问一个问题,嘴还没有张开就先在动了。“早上我们干什么,杀猪?”他轻声问道。

“你不用管了。上床去吧。”

乔迪关上门以后,听见他父亲和贝利·勃克轻轻的笑声,他知道这是在说什么笑话。后来他躺在床上,想分辨清楚那间屋里喃喃的说话声。他听见他父亲分辩道:“可是,鲁丝,我没为他花多少钱。”

乔迪听见谷仓那边猫头鹰在追耗子,听见果树的枝桠轻轻地拍打房子。他睡着的时候,一头母牛在哞哞地叫。

早上三角铁敲响的时候,乔迪穿衣服比平时要快。他在厨房里洗脸、往后拢头发的当儿,他母亲不耐烦地说道:“你吃饱了饭再出去。”

他走进餐室,在铺白布的长桌子边上坐下。他从大盘里拿了一张正在冒气的烤饼,放了两个煎鸡蛋在上面,又拿了一张饼盖在上面,用叉子把它们压压平。

他父亲和贝利·勃克进来。乔迪从地板的声音听出来,他们两人都穿着平底鞋,但他还是望望桌子底下,看是不是平底鞋。他父亲见天已经亮了,就熄掉了油灯。他表情严肃,一丝不苟,可是贝利·勃克连看都不看乔迪一眼。孩子的眼睛里发出胆怯的疑问,贝利却不朝他看,只管在他的咖啡里蘸一大片面包。

卡尔·蒂弗林不高兴地说道:“你吃了早饭跟我们来。”

这时,乔迪吃不下早点了,因为他感到大难临头。贝利翘起茶托,喝光溢出在里面的咖啡,在裤子上擦了擦手,然后他们两人从桌子边上站起来,一起走出去,来到早晨的光亮之中。乔迪稍微拉开一点距离,毕恭毕敬地跟在他们后面。他不去胡思乱想,尽量做到什么都不想。

他母亲喊道:“卡尔!你别耽误他上学。”

他们走过柏树,一条枝干上挂着木制钩件,这是杀猪用的;他们又从黑铁锅旁边走过,可见不是杀猪的事儿。太阳照过山冈,树木、房子都投下长长的影子。他们穿过一片茬地,抄近路来到了牲口棚。乔迪的父亲解开棚门的搭扣,他们走了进去。他们一路走来都是朝着太阳的方向。对照之下,棚里暗得跟黑夜似的,干草和牲口散发出一股热气。乔迪的父亲朝一间舍栏走去。“这儿来!”他吆喝道。乔迪现在才看得见东西。他朝舍栏里一望,马上就退了回来。

舍栏里一匹红色的马驹正瞧着他。它的耳朵紧张地向前耸着,眼睛里有一股反叛的神气。它身上的皮毛又粗又厚,像是狗身上的毛,它的鬃毛很长,乱七八糟的。乔迪看得喉咙梗塞,呼吸急促。

“他得好好梳一梳,”他父亲说,“我要是听说你不喂他,不把舍栏收拾干净的话,我马上卖掉他。”

乔迪不敢再盯着小马的眼睛看。他低下头来,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怯生生地问道:“给我的吗?”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他伸出手去摸马。小马把它灰褐色的鼻子凑过来,大声地吸着气,接着缩回嘴唇,用它强健的牙齿咬乔迪的手指。小马上下摇晃着头,好像高兴地笑了起来。乔迪看了看被咬过的手指。“啊,”他得意地说道,“啊,我看咬得蛮好的。”那两个男人笑了起来,觉得放心了。卡尔·蒂弗林走出牲口棚,独自踏上一面山坡,因为他感到窘迫,但贝利·勃克留在了棚里。跟贝利·勃克说话自在一些。乔迪又问:“是我的吗?”

贝利用行家的口气说:“当然!那就是,你得照看他,驯好他。我会教你怎么驯。他只是一匹驹子。你过些时候才能骑。”

乔迪又伸出他被咬过的手,这一回小红马让他擦了擦鼻子。“我该去拿一根胡萝卜,”乔迪说,“咱们在哪儿买到的,贝利?”

“在警官拍卖的地方买的,”贝利解释说,“萨利纳斯有一处演艺赔本了,欠了债。警官刚好在拍卖他们的东西。”

小马伸了伸他的鼻子,甩一甩额毛,露出他野性未驯的眼睛。乔迪拍拍他的鼻子。他轻声问道:“有没有——鞍子?”

贝利·勃克笑了起来。“我忘了。跟我来。”

到了马具室,他取下一副红色的摩洛哥皮做的鞍子。“这是光为了好看用的鞍子,”贝利·勃克瞧不起地说道,“在林子里骑不实用,但价钱便宜。”

乔迪看着那副鞍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用手指头擦了擦闪闪发亮的红皮革,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佩在他身上可是很漂亮。”他在搜索他心目中最宏伟、最漂亮的东西。他说:“如果他还没有取名,我想管他叫加毕仑山。”

贝利·勃克知道他心里的感受。“这名字太长。干吗不就叫他加毕仑呢?这是鹰的意思。他叫这个名字不错。”贝利感到高兴,“你如果收集他尾巴上掉下来的毛,我过些时候可以给你编一条马毛绳。你可以当绁绳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