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2/2页)

“连我们也被警察调查过。唉,做饭的是我们,冲咖啡的也是我们,被怀疑到也没办法。”

“但是,只不过是咖啡杯上残留了少许洗涤剂而已吧?”

“嗯,你对这种事似乎比较心平气和呢。我并不是要辩解,但是我们洗餐具的时候是非常用心的。即使十万火急,也绝不会干出不冲洗干净这么蹩脚的事。我老公对这种事情特别在意。”

“是吗?那么,为什么……”

“而且,洗咖啡杯的时候我们从来不会用洗涤剂。”

“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餐具洗涤剂很贵,不会随便用的。杯子全部都只是用水清洗。也正因为如此,为了保证没有污渍残留,我们必须很用心地去洗。”

“那么,为什么……”

我又一次喃喃着相同的问题。

“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发生有洗涤剂残留这种事的。但是,我们也知道如果多嘴的话,会使事情变得更复杂,所以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道歉。这样的话,这件事情就能被当成不靠谱的厨师犯下的没有恶意的差错而收场。事实上,也就是这样收场了。”

“‘更复杂’,究竟是指什么呢?”

“着手寻找犯人之类啊。而且,聚集在那里的都只是十多岁的孩子啊,不令人心惊胆战吗?区区的数学竞赛,却出现下毒、犯人这种事。”

“其实,您清楚是谁放了洗涤剂吧?”

老妇人沉默了一会,不停地搅拌着放土豆的空容器。

“是日本少年吗?”

我忍不住问。

“我不知道谁是犯人,我又没看到现场。”

老妇人终于抬起脸,不再看容器。

“只不过,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感到有些不对劲。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那人就是犯人。当然,也没对警察说过。事实上,在小姑娘你出现在这里,对那么久远的事情刨根问底之前,我已经彻底忘记这件事了,连一次都没想起来过。也就是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啦。”

“是少年吗……”

我盯着老妇人的眼睛,她的眼睛有一半埋在皱纹之间。

“不。”老妇人摇了摇头,“不是男孩子,是个女人。我把料理送到庭院后回到这里的时候,那个人背对着我站着。桌上摆放着杯子,咖啡壶里的咖啡也已经准备好,随时都可以端出去。我轻轻地‘啊’了一声,那人转过身,朝我这里看了一眼后就跑开了。她的眼神里没有惊慌,没有胆怯,也没有想要掩饰什么,反而一脸毅然。本该收在碗具柜子里的餐具洗涤剂,滚落在地上。但是,我之所以会发出‘啊’的声音,并不是因为有外人进了厨房,也不是因为洗涤剂落在了地上。是因为,那人背后的纽扣松开了。”

“背后的纽扣?”

“是的,正中的两颗纽扣没有扣好,我打算告诉她这件事的。”

我回忆起和杉本史子见面时的事——那时坐的沙发的触感,透过玻璃桌看到的鞋跟已经磨损的船鞋款式,还有磁带转动的速度。

“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黄色,很鲜艳的黄色,裙摆很蓬松的无袖连衣裙,印着鸢尾草的图案。”

老妇人毫不迟疑地回答。

“是参加竞赛的高中女孩?”

“不,不是年轻人。是中年东洋人。”

老妇人握住刀锋锐利的菜刀切向烤猪肉块。

“我只看到这些,这就是全部了。好了,小姑娘,你再不快点回到上面去,音乐会都要结束了。今天的最后一曲是莫扎特的吧。”

肉块在老妇人的手中已经变成了碎渣。

我冲上石梯,捷涅克正等在那里。

“莉莉!”

他叫着拽住了我的手。

我们奔跑着横穿中庭往大厅赶去。捷涅克气喘吁吁,一直在嘟哝些什么。听起来像是在责备我,但也难掩如释重负的心情。

“我的名字叫凉子!”

我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

夜色已深。草坪被夜露沾湿,月亮在树林的那一头升起。蚂蚱蹦跳在我们脚边。

是的,弘之当了自己母亲的替罪羊。就像他在孩提时代,当了弄坏听诊器的彰的替罪羊一样。他识破了自己母亲的罪行,并坚信那是自己做的。

他是下意识这么做的,还是衡量过利弊?洗涤剂的气味、滴入咖啡杯时的心跳、厨房嘎嘎作响的地板,他心神俱疲,惨白着脸,却定然会把一切都坦白得巨细无遗。

他并不是为了保护她。他是为了犯下事先准备好的差错而去当的替罪羊。然后,他永远地从数学竞赛的赛场上离开了。

我重新握紧捷涅克的手,不想和他分开。大厅的枝形吊灯放射出的乳白色光芒照亮了黑暗。三名演奏者翻开乐谱,手指落在了各自的乐器上。最后一曲“莫扎特”即将上演。


(1)捷克语,“谢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