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孩子(第2/4页)

纯缓慢地往窗外看去,像是在向肚子里的孩子说。藤代也跟着望向窗外。

飞船消失了。

就像被神给藏起来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升到天空上去了吗,还是飞速飞到前方去了?藤代四处张望,却依旧不见踪影。飞船消失后,这个世界仿佛突然就回到了现实中。藤代呆呆地看着那一座座闪闪放光的高楼大厦。忽然,只见那远处的圆筒形塔楼背后,飞船缓缓露出了身影。纯轻声说:“原来是被阴影遮住了。”藤代苦笑道:“不可能突然就消失的。”他又喝了一口咖啡。已经完全凉了的咖啡,让人感觉有些苦涩。藤代和纯都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个再次失去现实感宛如虚幻世界般的世界。

“讨厌!回来!”体态瘦弱的青年突然站起来叫道。

他像孩子一样哭个不停,在诊室的墙壁一阵捶打,踢倒诊室里的椅子。藤代安安静静地走近他,抓住他的手腕。奈奈从背后抱住他。“为什么!回来啊!”青年不停挥动着手脚,在地板上翻滚,察觉到骚动的护士接二连三地赶到诊室来。瘦弱的青年就像看到了怪物般睁大了眼睛,突然使出更大的力气,挣脱藤代的手。青年挥动着重获自由的手臂,只听“咚”的一声,一拳打到奈奈脸上,她那巴掌大小的脸被打肿了,整个人摔倒在地。

“对不起,我没按住他。”

藤代结束诊察后来慰问躺在医用病床上的奈奈。

“不,也是我自己不注意,没想到三好先生会变成这样。”

“他最近都很老实,所以我也大意了。”

藤代看着奈奈还红肿着的脸颊,再过几天,那里会有一道疤痕吧。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做了这个工作,总有一天会遇到这种事情。不用担心我。不过,藤代先生,你最近好像有点儿奇怪哟。”

奈奈用她那有着深深的双眼皮的眼睛看着藤代。

“奇怪?”

“或者说,总感觉你眼神没焦点。”

焦点吗?藤代叹了口气。藤代没有跟奈奈讲过弥生的事情。虽然知道藤代的未婚妻是兽医,但是除此之外,藤代并没有告诉过奈奈别的事。当然,弥生不见了的事情,奈奈也不知道。藤代觉得原本解决患者复杂人生中的问题就已经够他们忙的了。

“上次过后,就一直没有听到过你的朋友来找你商量的事情了。”

“你说的是被未婚妻的妹妹求爱的事儿?”

“对对。那件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奈奈想让藤代继续讲“朋友”的事情,于是从床上坐起身来。

“那个妹妹好像已经怀孕了。”

“你朋友以非常现实的方式失恋了呀。”

“不知道算不算失恋。不过,心里松了口气。”

“也许是吧。”

“那个妹妹好像说,肚子里的孩子会成为自己命中注定的人。”

“命中注定的人啊?”

“她说,她可以毫不怀疑地相信,那个孩子会绝对爱她的。”

“可能是她觉得孩子跟男人们不一样,不会简单地就离她而去吧。”

奈奈把身子靠在床的靠背上。

“她甚至还说自己找到了一种永远不会分离的爱。”

藤代说完,还增添一句:“可能是她对宝宝的期待有点儿过头了吧。”

“不过,她所说的话也不是不能理解。”

“怎么说?”

“要相信跟你在一起的人确实是很困难的事情。”

楼顶传来直升机在医院上空盘旋的声音。傍晚的医院迎来安静的空隙,除了广播的声音以外,人声都听不见。在狭小的医用病房里,只听得到奈奈低沉又清透的声音和直升机螺旋桨的声响。

“想要吸引某人的注意时,人总是能够变得温柔,充满魅力。可是,这不过是一段时间的事。得到手之后,就会变成表面的不负责任的温柔。”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毒舌啊……我觉得肯定也有人不是这样。”

“大部分人的目的都是被爱,而不是爱别人。”

“确实。”藤代继续苦笑,说,“这点我无法否认。”

“而且,一旦对方心意有一点儿疏漏的地方,就会觉得这是不够爱自己的证据。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把希望自己温柔的行为或者被异性所喜欢的这样的愿望跟真正的爱,搞混淆了。”

奈奈把腿从床上伸下来,裸足伸进塑料凉鞋里,向窗边走去。从病楼的窗户边可以看到道路上一片堵塞,车满为患。在橙色夕阳的照射下,车辆一律被染上黑色,变成黑影。看起来犹如一条黑色巨蟒在蠕动。

“因为真正的爱,应该不是这样的。”

“如果是真正的爱,表现出来,应该是不够光鲜亮丽,也不够精明的。”

“也许是的。”

“男性只是表面上去爱,女性就只能把孩子当作自己命中注定的人了。”奈奈继续淡然地说。仿佛变得感情用事的话,对她来说就是犯罪似的。“这个妹妹,恐怕她自己也知道通过性关系来确定爱与不爱是办不到的。确实,其中是不是包含爱,这是怎么也无法了解到的。

“而且两个人是不是彼此都抱着同样的想法,最终也无法确认。”

挤在弯道上的车辆开始移动。奈奈是否也像藤代一样把那车辆组成的长龙看成了黑色的巨蟒呢?

“我的朋友,他的未婚妻逃婚了。好像并不是因为跟妹妹的事情被发现而发生的。”

“是被看出来,他并不爱她?”

“不知道。”

“自作自受。”

突然,奈奈用她那低沉又清透的声音小声说。

“嗯?”

藤代不禁反问。

“啊,对不起。”

奈奈微微低下头。

“自作自受。”藤代念出了口,表情却略带僵硬。

“其实,这不是朋友的事情吧,是你自己的事情对吧?我知道,因为我也很拼命地在做这个工作。”

你果然优秀。藤代忍住了想说这句话的冲动。取而代之,报以微笑。只见奈奈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盯着藤代。这时,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飘来。

“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无法跟男性在一起吗?”

“为什么?我想不出原因。”

“我也是自作自受。”奈奈缓慢地又躺回到床上,继续说,“因为我也是患者。”

“是因为移情之类的原因吗?”

“有可能只是转移而已。不过,有一件很清楚的事情,就是与他相遇之后,我谁都不能爱了。”

说完这个前奏后,奈奈就开始缓缓道来自己的故事。就像并不是为了讲给谁听,而是为了整理自己的心情。藤代看着她的侧脸,镶在深深的双眼皮里的那双瞳孔,在微微地抖动着。

那是奈奈刚成为精神科医生时,她在京都的一家医院里诊治一名患有摄食障碍的高中生。那是一名拥有白皙透明的肌肤、栗子色的头发、细长眼睛的美少年。这个少年每隔两天来诊察一次,把自己的身体和生活,所有的痛苦都告诉奈奈。不知道该吃什么而烦恼,一直失眠的事情;感觉在学校无聊,但又装作很开心的样子;父亲常年出轨,而母亲虽心如刀割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医生,你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少年说,“因为有医生在,所以我总算能勉强活在这个世界上。”奈奈用尽全力接受他的心情,全身心地投入到对他的诊疗之中。当时,她还有一个交往了两年的当内科医生的男友,渐渐地奈奈无法享受与男友在一起的时光,最后只好以分手告终。她就是在帮助少年的事情上花费精力到了这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