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猿猴

让爱永远不终结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得不到爱。

只有永远都得不到这份爱,

才会永远爱下去。

“我要结婚了。”听到弥生说这句话时,藤代感到一丝心痛,与此同时也有一种被拯救的感觉。冬日将近,正是吐出的气息都开始变成白雾的时候。

在同一个大学的兽医学部宿舍里,藤代遇见了她。那是藤代实习期刚过,正式工作开始有着落的时候。

藤代所工作的大学附属医院和弥生在职的动物医院,相隔得有一段距离。因此,虽然在同一个大学内,但是双方几乎没有交流。几次奇妙的偶遇让俩人最终走到了一起。

那天夜里,菲律宾的女性被送到医院来。她晃动身子大叫,手脚扑腾猛烈抗拒。据把她送来的急救人员说,她突然辞掉了在俱乐部的工作,带着吉娃娃准备出国。当然,她在机场检验检疫处被拦了下来,可是她坚持要带爱犬一起出国。得知不被允许后,她就陷入这样精神错乱的状态。

藤代给这个一直折腾不听使唤的菲律宾女性注射了镇静剂,她才总算进入了梦乡。

她的爱犬被拴在医院外的柱子上,像圆规一样围着柱子跑。好像查出来她是非法滞留,明天警察来之后会被强制遣送回国吧。精神科的前辈医生说。小狗也许会被送到收容所去。

于是藤代联系大学内部的动物医院,询问能不能带走小狗。

接电话的是一名女兽医,告诉藤代先把小狗带到动物医院旁边兽医学部的宿舍去。

深夜的大学校园内,宿舍的灯光几乎都消失了,仿佛一座被遗弃的都市。这其中只有兽医学部宿舍的窗户亮着蓝白色的光。吹过宿舍的风带走人的体温,从鞋底传来的寒气让人真切感到冬季的来临。藤代用红绳拉着吉娃娃,进入校舍。刚一进门,突然一只肥胖的黑猫从台阶上跳了下来。

“不行,牡丹饼,不能到外面去。”

一个冷峭的声音从台阶上的黑暗处传来,叫住了猫咪。藤代抬头一看,上面站了一位身着白衣身材纤细的女性。看上去比藤代稍微年长。烫了小波浪的长发用绳子绑在后面,大大的眼睛朝这边瞧来。听到藤代的声音后,立刻就反应过来对方是打电话来的那个人。这只取名为日式点心的黑猫,一副不服的表情转身爬上台阶。

“啊,我是藤代,刚才打电话来的。”

藤代举起红色的绳索。吉娃娃还是照样画着圆圈。

“我是坂本。来,请往这边走。”

弥生抱起爬上台阶来的黑猫。牡丹饼柔软的身体懒散地伸了一个懒腰后,就乖乖地躺在弥生的怀里了。

这是藤代第一次进兽医学部的宿舍。

仿佛是走进了动物园里,这里弥漫着动物的气味。砖瓦校舍中,旧石板路延伸着,奶黄色地板泛着光。蜥蜴、老鼠、鸟、狐狸,各个教室前面杂乱地陈列着动物的标本和解剖的草图。窗边晾着刚洗过的白衣。窗边还能看到巨大的供水塔,在被荧光灯照亮的中庭中央像UFO般发出耀眼的光。

“有这么好玩吗?不过就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校舍而已。”

弥生东张西望地走着,一会儿看看藤代,一会儿看看吉娃娃。

“不,我只是在想,这里跟我们那边差别好大。”

“你指跟医学部?”

“对。”

“其实我们照顾的,都是动物。”

“确实。不过,这边感觉非常新鲜。”

从黑漆漆的走廊尽头,走来一只圆滚滚的白猫。“喵!”白猫发出微弱的声音。

“那个是大福。”说完,弥生看看怀里的黑猫,“这个牡丹饼就像这个校舍的吉祥物一样,大家一起养着。”

“大家一起养?”

“本来是不该这样的,可是迷路的野猫不知不觉间就在这里住下了。它不属于任何人,因此大家就干脆一起养了。”

“那么,这家伙是不是也可以加进来呢?”

藤代抱起吉娃娃,看着弥生。吉娃娃好像能听懂对话的内容一样,也紧紧地盯着弥生。

“那我们给它起个名字怎么样?”

“名字?”

“对。”

“不会又用日式点心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里已经有一个大福、一个牡丹饼了。可是,你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来决定要不要收养它吧?”

“这种事情?”弥生停下脚步,看着藤代。像是为了不打扰两人对话,牡丹饼从弥生怀里挣脱出来自己走了。“那你觉得该用什么事情来决定呢?”

吉娃娃也跟着从藤代的手上挣脱下来。藤代交叉着双臂,沉默片刻盯着窗外的供水塔,缓慢地吐了一口气,他决定耐心地说话,就像平日里开始诊疗一样。

“这只吉娃娃是我们精神科病房第一次送的小狗,不是吗?”

“这就成为收养的理由?”

“对。”

弥生鼻子里发出哼哼两声,看着吉娃娃。从校舍里面传来野兽嚎叫的声音。藤代看看走廊尽头被关得严严实实的门,想象那儿有在黑暗中缓慢踱步的大狮子的景象。又闻到一股野兽的刺鼻的味道。弥生沉默片刻,盯着吉娃娃,然后像给出诊断结果一样说:

“豆馅糯米饼。”

“嗯?”

“这只小狗的名字就叫豆馅糯米饼吧?”

说完,弥生第一次笑了,一副好像在说“唉,又多了麻烦事儿啦”的表情带着些讽刺的笑容。藤代觉得这笑容很好看。她蹲下身,抚摸着吉娃娃的眉间,那长长的手脚就像折叠起来一样。

她说:“如果那个菲律宾女人不来取的话,那这孩子就由我们大家来收养了哟。”藤代点头道谢,告诉弥生下次会再来看望。“什么时候都行。”她笑着,抱起吉娃娃。

结果,菲律宾女人没再回来,吉娃娃就变成了豆馅糯米饼。

藤代在休息的时间常常去兽医部的校舍,给豆馅糯米饼带狗粮,跟牡丹饼和大福玩耍。其实是想见弥生。她一直在动物医院工作,回到校舍时通常都是深夜了。工作结束回到宿舍时,藤代偶尔能遇到弥生。

那天夜里,藤代和豆馅糯米饼玩耍后正准备回家,只见弥生扛着大包的行李,从动物医院走了出来。她发现是藤代后,笑着解释道:“这是打包回家的工作。”

藤代帮弥生扛起行李,急忙往车站跑。最后一班列车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到最近的地铁口车站全是缓坡,两人并排走在刚好能容下两个人行走的狭窄人行道上。看到深夜里也络绎不绝的车辆,藤代也不得不感慨,这条路上,车才是主角,人行道这么狭窄也是没办法的。

两人的手臂几度触碰,藤代好像要瞒过什么东西,把行李换了一只肩膀扛。藤代侧眼看着弥生。弥生好像完全不介意的样子,只看着地铁信号灯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