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孩子

“如果是真正的爱,表现出来,

应该是不够光鲜亮丽,

也不够精明的。”

椭圆形的飞船飘在蓝色的天空中。

船体上画着的白色狗狗抱着一个大大的桃心。深受美国人民欢迎的这个卡通形象闭眼微笑着,还轻吻着红色桃心。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太阳的光辉中闪闪发光。飞船在高楼的上空,飞行的速度比藤代想象中还要缓慢许多。

藤代站在高层公寓的客厅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缺乏现实感的光景。被窗户框所框起来的世界犹如电影中的一幕。纯坐在藤代家客厅的桌子旁,望着对面的藤代。这天弥生却不在。

“哥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纯露出浅浅的笑容,她身着白色微高领针织衫,下面是淡粉色荷叶裙。

饱满的胸口上方,做成四叶草形状的白蝶贝项链在晃动。

“总之,只能找一找了。”

一边喝着白色马克杯中的咖啡,藤代一边轻声地说。黑巧克力的香味在房间里飘荡。只有这个微苦的香味勉强向藤代传递着这里是现实世界的信息。

“婚礼呢?”

“总之,就像现在这样吧。”

“也是,邀请函什么的都发出去了。”

纯像事不关己似的,笑了笑。藤代也不由得想要附和着笑,可是强忍住了。就连这种时候也很容易产生共情,这难道是精神科医生的职业病吗?还是自己生来就有这个天赋?藤代已经分不清。

弥生已经一周没回来了。

上周五的晚上,她突然消失了。衣服和包包都原封不动地留在家里,只有她独自从家里消失了。现在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我很担心你,只要给我说一声就好。藤代发了好几次短信,打了好多通电话。可是,弥生却完全没有回应。藤代打电话去她工作的地方,也只是被告知她请了长假。困惑的他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伍迪·艾伦在他的脚边用浑浊的声音不停地叫。

昨天夜里,原本定于周末与婚礼策划师的面谈,藤代也打电话取消了。本来已经到了本应四个月后要举行的婚礼的最后准备阶段。挂断跟策划师的电话后,藤代联系了纯。因为除她以外,没有别的可以商量的对象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任何线索。”

纯看着默不作声的藤代,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回答道。

“算了。没事。我突然把你叫出来,我才该说抱歉。”

藤代轻声地说。

“姐姐……她怎么又干出这种事情呢?”

“又?”

“对啊。难道不是吗?三年前不是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吗?”

“啊,对啊。”

“你忘记了吗?”

“不,因为那也是我的错。”

“不管怎么样,姐姐都会逃的。”纯又喝了一口咖啡,杯子上沾上了粉红色口红印,“她总是在最后时刻逃跑。从大学时代起一直交往的男朋友,也说要结婚来着,结果在最后她就逃了。所以,算起来,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

“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哇,对不起。哥哥你原来不知道呀?别担心。虽然她可能会消失一段时间,但从来没有不回来过。只不过,是不是会跟哥哥继续走下去,这一点说实话,我就不敢保证了。”

说着,纯又笑了笑。是该对纯的态度表示生气吗?可是,藤代自己似乎也感觉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滑稽感。他安慰自己,这不是现实,是一个很快就要苏醒的梦。

“我觉得责任在我。”

“什么责任?”

“没有好好跟弥生正面沟通。我觉得找到她之后要就我们将来的事情跟她好好交谈一下。”

“哥哥,你真的这样想吗?”纯稍稍地往前一凑,盯着藤代说,跟姐姐一样的浅茶色瞳孔在发光,“你从心底里希望她能回来?你能充分说明自己哪里做错了吗?在我看来,你只是在本能地随口说一些自我反省的话而已。”

一口气说完后,纯眯起眼睛。藤代没法儿回视这双眼睛,于是把视线移向窗外。飞船飘动在蓝色的天空中,抱着桃心的白狗在刚才同样的地点闭着眼睛微笑。感觉窗外世界的时间仿佛已经停止了,依旧还是没有身处现实的感觉。有可能是因为搜遍了整个身体的角落都找不到失去弥生的绝望,以及切实的需要她的心情。

“我觉得姐姐可能一直在勉强自己吧。即便用理性来控制着各种东西,可是总有一天身体还是会跟不上。”纯一边看着走廊,一边说。藤代追随着她的视线朝里看。卧室有两扇门并排着。从刚才伍迪·艾伦感觉到纯的存在以后,就躲进了弥生的屋子里不出来了。

“头脑敌不过身体?”

“姐姐肯定越来越搞不明白哥哥你在想什么了。”

“弥生是不是察觉到了我跟你之间的事情?”

“姐姐,她知道我跟哥哥之间说过什么话,同时也知道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

纯用拇指擦去沾在杯子上的粉红色唇印。难得地见到了她的指甲没有涂过的时候。

“是这样吗?”

“就是的。唉,这事跟姐姐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对哥哥有点儿兴趣而已。因为,从一开始我见到哥哥的时候起,哥哥就是一个让人搞不清楚你在想什么的状态。所以,我就试了试你,想找出这个人到底想要什么。”

纯望向窗外,哧哧地笑了,丰满的胸口上的四叶草形状的项链又一次晃动起来。藤代感觉那飘浮在空中的飞船,好像移动了一些。

“可是,结果不行。”

“什么不行?”

“我已经做不到了。”

“怎么回事?”

“怀孕五个月了。”

纯的动作像跳舞似的,轻轻地将手掌放在肚子上。

“吃了一惊?”

“恭喜你。”

藤代边看着纯那没有涂指甲油的指尖边笑道。

“跟哥哥吃了寿司回到家后,我时隔四年跟松尾做了一次爱。有可能是我醉得厉害吧,一回家,我就把鞋子脱了往旁边一扔,不洗澡也不换衣服,就往他所在的地方走去,把他的睡衣脱掉,我们就这样做了。松尾还吓了一跳。他很可爱,还好几次问我:‘可以吗?’‘真的可以吗?’我告诉他:‘我突然很想要。’我吻遍了他的全身。他一边说舒服一边颤抖着流下了眼泪。三分钟都没到,很快就结束了。为什么会这样,我到现在也没太搞明白……可能是我不得不这样。于是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纯一边揉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笑,白皙的脸庞泛起红晕。她的肚子微微拱起,形成一个舒缓的弧线。

“我可以说这样真好吧?”

当然可以,纯点点头。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爱是可以分配的东西。给这个人一点儿,给那个人一点儿,给大家都相同程度的爱。不过,我现在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无法分配的爱。这个孩子肯定能成为我命中注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