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第3/10页)

“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她问泰德。

“哦,不会太多的,也许有十来个。”

“可能永远都流行不起来。”

“嗯,在大众中永远都流行不起来。”

架子之间的空间狭小,又有那么多易碎的设备,她怎么没想到把靴子和大衣放下呢?实际上她根本没想到他们会拥抱这么久,这么热烈。她以为他有事要跟自己说呢。

泰德把门打开一点,让外面进来一点光;然后从弗朗西丝手里拿过靴子,放在门外;拿过她的大衣,但是没有放在外面,而是展开,铺在没有地毯的地板上。弗朗西丝第一次见泰德做类似的事情是在春天的时候,在寒冷的、还没有长出树叶的树林里,他脱下自己的风衣,有些笨拙地铺在地上。这个简单的准备动作让弗朗西丝很受感动,他就那样不慌不忙地把衣服铺开、拍平,没有任何问题、任何疑问。直到那时,弗朗西丝才确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温和、平静、有宿命感。泰德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跪在地上铺大衣,唤起了弗朗西丝的回忆。同时弗朗西丝又想:如果他想现在做,是不是说周三就不能过来了?周三晚上是他们固定的见面时间。

唱诗班的排练结束后,他们在教堂见面。弗朗西丝会留在教堂里弹管风琴,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大约十一点钟,她会下楼,关灯,然后在后门——也就是主日学校的门口等泰德。他们是在天气变冷的时候想起来这么做的。泰德是怎么跟妻子说的,她不知道。

“都脱了。”

“不能在这儿做。”弗朗西丝说,尽管她知道他们会的。他们从来都是脱掉所有衣服,即便第一次在树林里时也不例外。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那么不怕冷。

他们在学校里只做过一次,就在这间屋子里。那是暑假的时候,天刚刚黑下来,科学课教室里的所有木制品刚刚刷过油漆。没有警示牌——暑假里应该不会有人来,要警示牌干什么?等他们终于意识到的时候,才发觉油漆味很重。两个人不知道怎么扭动身体,腿就伸到了门口,腿上都沾上了门框上的油漆。幸好那天晚上泰德穿的是短裤(那时在镇上这么穿还很奇怪),这样他就能对格丽塔说实话,说去科学课教室办事的时候腿上沾上了油漆,而不用解释为什么会光着腿了。弗朗西丝不用解释,因为母亲不会注意到这种事。她没有洗掉那块月牙形的油漆(刚好在脚踝上方),而是任它自己慢慢磨掉。看到那块油漆,知道它在那儿,弗朗西丝会很高兴,就像她喜欢上臂和肩膀上那些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和牙印一样。其实穿件长袖衣服就可以轻易把那些伤遮起来,但她通常不那么做。

所以别人会问:“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弗朗西丝就说:“不知道!我很容易碰伤,身上随时都有伤!”她的弟媳阿德莱德是唯一知情的人。一有机会,阿德莱德就会说点什么。

“哦——哦,你又跟那只公猫出去了,是不是?啊?是不是?”弗朗西丝会哈哈大笑,甚至把手指放在那个牙印上。

弗朗西丝只告诉了阿德莱德一个人。泰德说他谁都没告诉,弗朗西丝相信这是真的。泰德不知道她告诉了阿德莱德,她也希望自己没那么做,她跟阿德莱德之间还没达到密友的程度。她这么做仅仅是为了炫耀,这件事做得太庸俗、太可耻了。阿德莱德说出“公猫”两个字的时候,用的是那种粗俗、嘲弄的口气,兴趣盎然,又不觉透着嫉妒。这让弗朗西丝感到满足和兴奋,当然同时也惭愧不已。如果泰德这样向别人泄露他们的秘密,她会发疯的。

他们身上沾上油漆的那个晚上非常热,整个镇子都笼罩在闷热、烦躁之中,等待着一场雨的到来。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雨才下起来,是夹着电闪雷鸣的暴风雨。每当弗朗西丝回忆起那次约会,她总是会想到闪电,一种疯狂的、令人震惊的、让人痛苦的欲望。她曾经把每次约会都分开来想,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温习。每次都有一个特殊的代码,不同的感觉。在科学课教室那次像闪电和没干的油漆。下雨天在车里那次是半下午,外面的雨声叫人昏昏欲睡,他们很尽兴,也很疲惫,完事后什么都不想做了。那一次给她的印象是弯曲和平滑,弯曲来自挡风玻璃上的雨幕,像是挂起来的窗帘。

自从他们定期在教堂见面后,变化就不大了,每次都差不多。

“都脱了,”泰德很有把握地说,“没事的。”

“门房。”

“没事的,门房在这儿的工作结束了。”

“你怎么知道?”

“我叫他结束的,他走了我好工作。”

“工作。”弗朗西丝咯咯地笑着说,一边费力地脱衬衫和胸罩。泰德已经把她衬衫前面的扣子解开了,但每只袖子上还有六颗。弗朗西丝喜欢泰德来做安排,喜欢想象他下午忙着上课的时候,身体里涌动着坚定的欲望。可是另一方面,她又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笑,是掩盖某种自己不想面对的不安或失望。她亲吻着他肚子上形如树干的毛发:根部在耻骨附近,然后笔直地往上走,直到胸前那两撮对称的、漂亮的灌木丛。不管怎样,他的身体是她的好朋友。他有颗深色的痣,平的,形状像一滴泪,可能她(还有格丽塔?)比他自己都熟悉;接下来是小巧精致的肚脐、胃溃疡手术留下的长长的伤疤和阑尾手术的伤疤;最后是耻骨附近坚硬的灌木丛和颜色红润、斗志昂扬的那玩意儿,它直立着,像个劳动者。那些坚硬的毛发进到了她的嘴里。

忽然,好像有人在敲门。

“嘘——没事,会走的。”

“马卡瓦拉先生!”

是秘书。

“嘘——她会走的。”

秘书站在外面的走廊里,在想该怎么办。她十分确定泰德就在里面,也知道弗朗西丝和他在一起。和镇上几乎所有人一样,她知道他们的事也有一段时间了。(有几个人显然不知道,包括泰德的妻子格丽塔和弗朗西丝的母亲。格丽塔很不喜欢和别人交往,所以人们根本没有机会告诉她。大家倒是想方设法把事情透露给赖特老夫人,但她却好像没听进去。)

“马卡瓦拉先生!”

就在弗朗西丝眼前,那个劳动者没了颜色,垂了下去,看上去温和而又凄惨。

“马卡瓦拉先生!很抱歉,您儿子死了!”

泰德的儿子鲍比十二岁了。实际上鲍比没有死,但是秘书不知道,别人只告诉她出事了,邮局门口发生了可怕的事故,奥黑尔家和马卡瓦拉家的男孩都死了。鲍比伤势很重,当时就被救护车拉走,送往伦敦了。因为有暴风雪,救护车在路上走了将近四个小时才到伦敦。泰德和格丽塔自己开车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