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8页)

“想啊,”威尔·法纳比评论道,“想想,人们抱怨现代生活没有意义。看看生活的确有意义时又是什么样。不是愚蠢者的故事就是加尔文主义者的故事。每次,我得到的都是愚蠢者的故事。”

“同意,”麦克费尔医生问道,“可能还有第三种可能?可能还有不是傻瓜或偏执狂讲的故事?”

“有人,做出完全理智的改变。”苏茜拉说道。

“是的,做出改变。”麦克费尔医生重复道。“受到祝福的改变,在旧的风俗之下,甚至是最恶魔般的成长环境也无法把人摧毁。按照弗洛伊德法则和巴甫洛夫游戏规则,我的曾祖父会成长为一个精神的瘸子。事实上,他成长为一名精神健将。这只能表明,”麦克费尔医生继续说,“你们那高度鼓吹的两套心理学系统是多么令人绝望和不足。弗洛伊德思想和行为主义——两个不同的极端,考虑到个体先天性和内在的差异,又能完全一致。你们那些渺小的心理学家碰到这些事情如何处理?很简单。他们选择忽视。他们假装这样的事不存在。因此,他们没有能力处理人类生活真实存在的情况,或者从理论上进行阐释。例如,看看这种特殊情况下发生的事情:安德鲁的兄弟姐妹们可能被生存局限所驯服或摧毁,但安德鲁既没被驯服,也没被摧毁。为什么?因为遗传的轮盘赌停留在了一个幸运的数字上。相比于其他人的体质,他更有韧性,具有不同的解剖学特征、生物化学特征和性情。他们的父母做最坏的事,就像他们对待家里其他不幸的孩子一样。但安德鲁成功地挺过来了,几乎没有留下伤疤。”

“尽管有冒犯圣灵的罪恶?”

“幸运的是,他在爱丁堡大学学医的第一年就摆脱了这件事。他只是一个孩子,刚过十七岁(那个年代上学很早)。在解剖室内,他倾听着放肆的淫秽和亵渎的语言。这些语言是他的同学们面对正在慢慢腐烂的尸体时为了振作精神所说的。开始听的时候满心恐惧,进而有种令人作呕的害怕,害怕上帝会复仇。但是,什么也没发生。亵渎者仍健健康康,大嘴巴者也安然无恙。除了同伴间时不时轻拍一下,没什么糟糕的事发生。安德鲁心中不再害怕,反而觉得安慰和解脱。伟大的亲爱的,他先试着拿自己开一些玩笑。而后他第一次说出骂人的词——多么自由,这才是真正的宗教体验!同时,他在空余时间阅读《汤姆·琼斯》,阅读休谟的《奇迹杂文》,阅读异教徒吉本的书。在学校里他的法语学得很好,因此便于阅读拉美特里,以及卡巴尼斯医生。人是机器,大脑产生思想就像肝胆分泌胆汁。多么简单,多么显而易见!带着复兴布道会上教徒苦苦恳求解救的那股热情,他决定选择无神论。在这种情形下,他的选择毫不奇怪。不能再消化圣·奥古斯丁的作品,不能够再重复亚他那修的胡言乱语。因此,你需要打开塞子,把它们从大脑排放出去。多广大的极乐!但是,好景不长!有些东西,你发现丢失了。实验婴儿随着神学的尘土和肥皂沫一起被冲了出去。但是,自然厌恶真空。极乐让位于逐渐侵蚀的不安,而今,你们一代代地受到卫斯理们、普西们、穆迪们和比利们——比利·森迪和比利·葛培理的折磨,就像海狸试图把神学从粪坑中打捞出来一样。他们,当然希望,把婴儿打捞回来。但是,他们从来都没有成功。复兴主义者能够做的就是虹吸一些脏水。在适当的时候,这些脏水还需要再次地被吸出丢掉。如此往复,无休无止。真是很无聊,就像安德鲁医生最终意识到的那样,这一切完全没有必要。同时,他首次找到真正的自由,受到它的冲击。兴奋,得意——他习惯性地呈现给世界礼貌超然的外表下,内心暗流着那种兴奋、得意。”

“他的父亲呢?”威尔问道,“他们之间有过战斗吗?”

“没有战斗。安德鲁不喜欢战斗。他是那种喜欢特立独行的男人,不吹嘘事实,不与持不同观点的人发生争执。因此这位老人从未有机会扮演耶利米哀诉未来。安德鲁对休谟和拉美特里闭口不谈,并例行一些传统习俗;但他完成学业后,没有回家。相反去了伦敦,和皇家海军墨兰波斯号签约做了一名外科医生兼自然学家。该艘舰艇将航行到南海负责测绘调查,搜集标本,保护新教徒、传教士,并保护英帝国的利益。墨兰波斯号整整在海上航行了三年。他们到达塔希提岛,在萨摩亚待了两个月,在马克萨斯群岛待了一个月。过了珀斯以后,那里的岛屿像伊甸园——然而,这个伊甸园没有加尔文教、资本主义、工业难民营,也没有莎士比亚、莫扎特、科学知识和逻辑思维。这个岛是天堂,但不适合停留。他们继续航行。他们参观了斐济、卡罗林群岛和所罗门。他们测绘了新几内亚北部海岸线。到达婆罗洲的时候,一部分人上岸,捉住了一头怀孕的红毛猩猩,爬到了基纳巴卢山顶。然后在班乃岛待了一周,在丹老群岛待了两周。随后,他们往西去了安达曼群岛,并从安达曼群岛去了印度内陆。上岸后,我的曾祖父骑马摔下来,摔伤了右腿。墨兰波斯号船长又找了一名外科医生随行,就返航了。两个月后,安德鲁完全恢复了健康,开始在马德拉斯行医。那个时候,医生人手不足,而且疾病很多。这位年轻的医生开始受到重视。但是,和商人、政府要员打交道,这种生活让他觉得压抑无聊,感觉像是在流放,而且是没有任何补偿的流放。流放里没有冒险和陌生,像是只被驱逐到外省,类似于英国的斯旺西或哈德斯菲尔德,只不过是在热带。但是,他仍然没有预订下一班返回家乡的船。如果他坚持五年,就会有足够的钱在爱丁堡买下一家诊所——不,应该是在伦敦,在伦敦西区建立诊所。未来处处是鲜花和黄金。或许会娶上一个妻子,最好是红褐色的头发,温柔贤淑。有四到五个孩子——快乐,不受鞭笞,不信神。他的行医事业会越做越大,尊贵的患者也会络绎不绝。不仅会拥有财富、名誉、尊严,甚至还有骑士勋章。安德鲁·麦克费尔先生从停在贝尔格雷弗广场的四轮马车走出来。伟大的安德鲁先生——女王的医生,被召唤至圣彼得堡给大公行医,召唤至杜乐丽宫,召唤至梵蒂冈,召唤至伊斯坦布尔的宏伟门。多么美好的幻想!但是,实际情况则有趣得多。一个晴天的早晨,一个棕色皮肤、瘦瘦的年轻人找到他的诊所。他用断断续续的英语介绍了自己。他来自帕拉岛,接受拉贾殿下的命令去寻找并邀请一位来自西方的外科医生。这位外科医生需要经验丰富,回报会很丰厚。‘丰厚。’他强调说。就在那儿,那时,安德鲁医生接受了邀请。当然,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钱;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厌倦了那里的生活,需要改变,需要尝尝冒险的滋味。禁岛之行——这种诱惑是无法抵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