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8页)

“幸运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只相信大脑的上部分。在这儿。”麦克费尔医生碰了一下他的秃顶,“凭借大脑的上部分,他们相信真理都带有最大可能的真实性。但是他们的腺体和内脏知道得更清楚——知道这纯粹是胡说。对于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真理只有在周日守礼拜的时候才是真实的,而且需要严格地从匹克威克意义上出发。詹姆士·麦克费尔知道这一切,并决定使他的孩子们在安息日才成为信徒。需要让他们相信《圣经》的每一个词,甚至是礼拜一,或者是节假日下午;他们都应该全身心地相信,而不仅仅是表面上相信。他们需要被迫接受完美的信仰和完美的宁静。如何办到?现在对他们进行严惩,以后还用严惩威胁他们。但是,如果邪恶任性作祟,他们拒绝接受完美的信仰和平静,就给他们更多的地狱,用更炽热的火进行威胁。同时,告诉他们,在上帝看来,善行就像肮脏的抹布;对于他们每次不端的行为,都要给予严厉的处罚。告诉他们,他们天生堕落;鞭打他们,批判他们无法逃脱的本性。”

威尔·法纳比再次翻着相册。

“这位快乐的祖先,你有他的相片吗?”

“我们有一幅油画,”麦克费尔医生说道,“但是帆布受潮过多,蚁虫也损坏它。他是一个很棒的人类榜样。就像文艺复兴鼎盛时期耶利米的画像。你知道,威风凛凛、鼓舞人心的眼神、先知般的胡须可以掩盖很多外貌上的罪恶。他留下的唯一遗物就是他住房里的铅笔画。”

他又把相册往回翻了一页,那就是。

“实心花岗岩,”他继续说道,“所有窗户上都有护栏。在那舒适的家庭小巴士底狱里,一点儿也不人性化!更不用说,以耶稣的名义和从正义角度来说的系统毫不人性化。安德鲁医生留下了一本没有写完的自传,所以我们能了解一些。”

“孩子们没有从母亲那儿获得任何帮助吗?”

麦克费尔医生摇头。

“珍妮·麦克费尔来自卡梅伦,像詹姆士一样也是加尔文教徒,甚至比詹姆士更虔诚。作为一名女性,她需要走得更远,还需要克服更多出于本能的限制。但是她的确克服了那些——真是一位女英雄。她没有限制她的丈夫,相反,敦促他,支持他。早饭和午饭前,进行布道训诫;守礼拜时,学习《教会问答手册》,背诵使徒书信;每天晚上,累计并评估白天的错误后,对于所有孩子,男孩们和女孩们,按年龄大小,用鲸鱼须骑马鞭鞭打他们的屁股。”

“这总让我觉得有些恶心,”苏茜拉说道,“纯粹的虐待狂。”

“不,不是纯粹的。”麦克费尔医生说道。“是应用型虐待狂。具有外在目的的虐待狂,服务于某一理想的虐待狂,就像是宗教信仰的某种表述。这个主题,”他补充道,转向威尔,“需要有人进行历史研究——神学和儿童体罚之间的关系。我有一个理论,小男孩和小女孩经常受到鞭笞时,他们长大后就会把上帝看成‘完全不相干的人’——你们那边不也是这样吗?相反,如果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没有遭受过体罚,他们就会觉得上帝和他们同在。神学理论可以影响孩子们屁股的状况,看看《希伯来书》,那些热衷于打孩子的人。信仰时代那些虔诚的基督徒也是如此:耶和华、原罪、被严重冒犯的罗马教父和基督新教正统主义。相反,佛教和印度教的教育总是非暴力的。没有鞭笞小屁股——因此,汝即彼,个人与上帝同在。看看贵格会信徒。他们很异端,相信内在之光,结果如何?他们不打孩子,而且是首批抗议奴隶制度的基督教派。”

“但是,打孩子,”威尔反对,“如今不流行啦。而且当今,认为上帝与己无关的观点也在流行。”

麦克费尔医生并不同意:“这只是行动之后的反应的案例。19世纪下半叶的时候,自由人文主义思想特别流行,甚至虔诚的基督徒也受到影响,而不再鞭打孩子。更年轻一代的孩子的屁股上不再有鞭痕。随后,大家不再把上帝看成与己不相关者,开始出现新思潮,‘团结’、基督科学——这些认为上帝与被选者是完全相同的半东方邪说。威廉·詹姆士时代出现的运动,此时愈演愈烈。学说的出现总是对应着邪说的出现。在此过程中,异说演变成新正统主义。从完全相同退回为完全不相干!退回至奥古斯丁,退回至马丁·路德——退回至,一言以蔽之,整个基督教思想历史上两次最严重的鞭笞孩子的时期。奥古斯丁抱怨时,遭到校长鞭打,父母嘲笑。路德不仅遭到父亲和老师毒打,就连他最亲爱的妈妈也打过他。整个世界都为他屁股上出现的伤疤付出了代价。普鲁士精神和第三帝国——没有路德和他的鞭笞神学,这些罪行也许就不复存在。就奥古斯丁的鞭笞神学来看,加尔文得出的逻辑结论,被虔诚的詹姆士·麦克费尔和珍妮·卡梅伦全盘吸收。大前提是上帝是完全不相干的人。小前提是:人类完全堕落。结论是别人打你屁股,你打孩子的屁股,就像自大堕落后圣父打整个人类的屁股:鞭打,鞭打,鞭打!”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威尔·法纳比再次看着制绳厂的大理石像图,想象所有怪诞、丑陋的幽灵,被提升至超自然的幽灵地位,所有因幽灵引起的淫秽的残酷,所有施加的疼痛和因此遭受的痛苦。如果不是奥古斯丁和他“仁慈的粗暴”,就是罗伯斯庇尔,就是路德唆使王子杀老百姓。

“有时候,你不会绝望吗?”他问道。

麦克费尔医生摇头。“我们不绝望,”他说道,“因为我们知道,事情并不像它本来可能的那样坏。”

“我们知道,事情能更好些,”苏茜拉补充道,“这样觉得,是因为此时此地在这个荒诞的小岛上,情况就是更好些。”

“但是,我们是否能够说服你们参考我们这的榜样,或者在你们那如猴子般野蛮的世界中,我们能否保存一点人性的绿洲——那,哎,”麦克菲尔医生说,“是另一个问题。我们有理由对当前的形势极度悲观。但是绝望,极端的绝望——不,我们没有理由那么做。”

“没有,甚至是你在读历史的时候?”

“没有,甚至是我在读历史的时候。”

“我真嫉妒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记着历史是什么——人类因无知和极度狂妄所做的事情,并将无知和极度狂妄视作政治或宗教教条。”

他再次看着相册:“让我们回到苏格兰皇家自治镇的房子,看看詹姆士和珍妮,看看加尔文上帝用他那神秘的狠毒和温柔的仁慈庇护的六个孩子。‘棒打和责备带来智慧;但是,一个会自生自灭的孩子让妈妈蒙羞。’心理压力和肉体折磨——完美的巴甫洛夫设置。但是,很不幸地,对于有组织的宗教和政治独裁,人类作为实验品还不如狗那样可靠。对于汤姆、玛莉和珍,这种塑造局限似乎意味着人就是为教义而生的。汤姆成为一位牧师,玛莉嫁给了牧师,生孩子的时候死去了。珍待在家里照顾妈妈,她妈妈患上了可怕的癌症,病了二十年。珍也慢慢把青春献给了老去的母亲,后来妈妈老迈昏聩,变成了一位流着口水的家长。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好。但是第四个孩子安妮的境遇却不一样,安妮长得漂亮,在她十八岁的时候,一位重骑兵军官向她求婚了。但是,这名军官来自英国圣公会。他对完全堕落和上帝赞同的快乐持有极度错误的观点,他们的婚姻不被接纳。好像命中注定,安妮和珍的命运相同。她晃荡了十年。等到二十八岁的时候,她被一名东印度二副海员勾引。大概有七周的快乐时光——她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快乐。她的脸上焕发了超自然的美,她的身体也越来越有韵味。然后,印度人用两年时间去航海,去了马德拉斯和澳门。四个月后,安妮怀孕了,没有友谊,只有绝望。安妮投入泰河自尽。同时,另一个孩子,亚历山大,逃学了,成了一名演员。他的爸爸甚至都不允许制绳厂附近的任何人再提起他。最后是安德鲁,最小的那个,很惹人怜悯,简直是孩子中的模范!他温顺,喜欢学习,背诵使徒书信时比同龄孩子更快、更准确。正当他妈妈不再相信人性本恶这一观点时,有天晚上却看到安德鲁手淫。他妈妈鞭打了他,直到出血;几周后,又抓到他手淫,又鞭打他。之后监禁他,只供给他面包和水,明确告诉他这是有悖圣灵的犯罪。他这种罪恶也是导致他妈妈得癌症的重要原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安德鲁不断地被地狱的噩梦萦绕。不断被诱惑萦绕,他屈服于诱惑时——当然,他屈服了,但是总是偷偷地在花园后方的厕所里——还会不断有更严厉的惩罚的恐怖幻觉干扰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