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7页)

“我知道你的把戏了。”威尔补充道,加入了大笑的行列。

“把戏?”她笑着摇了摇头,“我正要解释我怎么做到的呢。”

“我完全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了。我还知道这确实有效。另外,我还准许你继续做下去——在任何你觉得必要的时候。”

“如果你喜欢,”她更严肃地说,“我会告诉你如何按动自己的按钮。在这里,我们所有的小学都讲授这个知识,称之为3R加基础SD。”

“这怎么解释呢?”

“SD代表独立自主,别称是命运掌控。”

“命运掌控?”威尔扬起了眉毛。

“不,不是,”她解释道,“我们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愚蠢。我们十分清楚只有一部分命运是可以掌控的。”

“你通过按动自己的按钮来掌控?”

“按动自己的按钮,然后想象自己愿意接受发生的事情。”

“那确实会发生吗?”

“在很多情况下确实会发生。”

“这么简单!”他的语调里夹杂着讽刺。

“非同寻常的简单,”她赞同道,“据我所知,我们这里是唯一一个系统地向孩子讲授命运掌控的地方。你只需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然后顺其自然。相反,你们告诉孩子们乖乖听话,但怎么样做你们却没有说。你们所做的就是鼓舞士气地讲话和给予惩罚。纯粹的白痴行为。”

“纯粹十足的白痴行为。”他赞同地说,想起了他的男舍监克拉布老师关于手淫的言论,想起了杖罚、每周的布道和在圣灰星期三以蒙受神谴名义进行的威吓,“诅咒那个和他邻居妻子上床的人。阿门。”

“如果你的孩子把这种别扭当真了,他们长大之后会成为糟糕的罪人。如果他们没有当真,长大之后则会变得愤世嫉俗。他们很可能由糟糕的愤世嫉俗,成为教皇制信奉者或是马克思主义者。难怪你们有成百上千的监狱、教堂和共产主义者地下组织了。”

“相反,在帕拉岛,我想,你们很少有这些?”

苏茜拉摇了摇头。

“这里没有恶魔岛,”她说,“没有葛培理、法蒂玛圣母们。没有人间地狱,也没有基督教天上的馅饼。岛上只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力图充分利用此时此地,而非生活在别处,就像你们经常所做的那样,在其他时间,在其他自我想象的宇宙中。这其实并非你的错误。你被迫那样生活因为现在实在令人沮丧。令人沮丧是因为从未有人教会你如何消除理论和实践的距离,愿望和实际行动的偏差。”

“‘我所愿意的善,我反倒不做,’”威尔引用道,“‘我所不愿意的恶,我倒去做。’”

“这话是谁说的?”

“基督教的开创者——圣·保罗。”

“你看,”她说,“只讲最最高尚的理想,但是没讲实现理想的方法。”

“除了用超自然的方法使它们实现。”

威尔·法纳比把头向后一扬,突然唱起了歌。

今有一处洗罪之泉,血流盈满

从耶稣之身发源

罪人只用在此一洗

便能去全身罪愆 

苏茜拉捂住了耳朵。“真是可憎。”她说道。

“这是我的男舍监最喜欢的一首圣歌,”威尔解释道,“我们过去常常一周唱一次,我在学校的时候一直如此。”

“谢天谢地,”她说,“佛教中不涉及任何血淋淋的场景!乔达摩·悉达多活到八十岁,因为太谨慎拒绝吃坏的食物而死。暴力死亡似乎总是招致更多的暴力死亡。‘如你不相信被我救世主的血救赎,我会令你死于你自己的血泊之中。’去年,我在希瓦普莱姆选修了一个基督教历史的课程。”她一想到此事就发抖:“太恐怖了!所有这一切都由于那个可怜的无知人士圣保罗并不知道如何实现他的好意。”

“并且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威尔说,“还是在同一艘老旧的船上。我所不愿意的恶,我倒去做。”

对不可原谅的人不予谅解,威尔嘲弄地苦笑了一下。他苦笑着,因为他明明知道莫莉的善良和美德,却眼睁睁地选择了粉色小屋,也就因为这,导致了莫莉的不幸福。莫莉的死亡,给他带来挥之不去的罪恶感,然后是痛苦,极度的痛苦,与其卑贱和非常荒唐的原因完全不成比例。芭布丝在某个时候——任何傻瓜都能猜到她必然会这样做——找了另一个情人,使他离开了以杜松子酒照亮的比地狱好不了多少的天堂。

“怎么了?”苏茜拉问道。

“没什么,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你在想一些使你非常难过的事情。”

“你的眼睛真敏锐。”威尔说道,避开了她的目光。

接着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应该告诉她吗?告诉她关于芭布丝,可怜的莫莉,还有他自己,告诉她就连自己喝醉酒时都没告诉自己老朋友的所有凄凉的事情?老朋友太了解自己,太了解涉事的其他人,太了解他(作为一个英国绅士,同时也是一个波西米亚人,一个可能的诗人——可能性极小,因为他自知不可能成为一个好诗人,也是一个不动感情的记者,是他所鄙视的一位提供丰厚工资的富人的私人代理,他总是如此精心玩弄怪异复杂的手段)。不,老朋友不行。而这位皮肤黝黑小巧玲珑的局外人,也是他很感激的陌生人,虽然不了解,但是觉得如此亲密。在她这里,不会有不可避免的结局,片面的论断——也许,他觉得自己在期待(他训练过自己绝不去期待!),某个出乎意料的启发,某种积极实用的帮助(啊,上帝知道,他需要帮助——虽然上帝也非常了解他绝不会承认这一点,也不会堕落到请求帮助的程度)。

就像是在宣礼塔作祷告的人,一只会说话的鸟又开始在远处芒果树后高大的棕榈树上叫喊:“此时此地,孩子。此时此地,孩子。”

威尔决定冒险一试——但需要间接地进行,先谈论她的问题,而非自己的问题。他没看苏茜拉(因为,他觉得可能不礼貌),开了口。

“麦克费尔医生告诉我一些……一些发生在你丈夫身上的事情。”

这些话如一把剑扎在她的心上,但这是可以料到的、不可避免的反应。“到下周三就四个月了。”她说。然后,沉思了片刻。“两个人,”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两个独立的个体——但是结合在一块,就变成了一个新的个体。然后突然,这个新个体就被截肢了。另一半不会死——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一定不能死?”

“原因有很多——孩子、自己、整个事件本身的性质。但自不必说,”她补充道,一丝笑意只是加重了她眼中的悲伤,“理智并不能减轻截肢带给人的创痛,或者使它更好忍受一些。唯一有帮助的就是我们正在谈论的方法——掌控命运。甚至这个……”她摇了摇头:“掌控命运法能让你毫无痛苦地生活,但是完全没有痛苦的丧偶之伤——显然不行。当然这也应该是人之常情。如果你完全摆脱了丧偶之痛也是不对的,那就不配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