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第2/4页)

《彼得堡》全书共八章,加一个简短的“开场白”和“尾声”,主要写了1905年革命时的十多天里在俄国首都发生的一些人和事。

彼得堡。潮湿阴冷的九月底十月初。权力很大的贵族参政员阿波罗·阿勃列乌霍夫一家三人已经分裂。靠忠诚和坚定平步青云的参政员年过花甲,仍担任“一个重要机构的首脑”,念念不忘要压制一切现存秩序的异端;他的妻子安娜·彼得罗夫娜不满丈夫的冷漠无情,两年半前已随一位意大利演员出走西班牙;正上大学的儿子尼古拉与父亲表面和睦,内心充满厌恶,他热衷于新康德主义,不满现实,曾许下要帮助一“轻率政党”的诺言。当时俄国与日本交战失败,使彼得堡和全国的局势处于一触即发的危急状态;活跃于工人和贫民区的恐怖政党派平民知识分子党员杜德金把一个装有定时炸弹的沙丁鱼罐头盒秘密带到尼古拉家里。尼古拉因不久前的爱情纠葛遭到沙龙年轻的女主人索菲娅的嘲笑,决心报复,于是头戴黑胡子假面具,身披通常滑稽剧里丑角穿的红色多米诺式斗篷,出入各种场合,并参加了一次父亲和索菲娅均到场的舞会,引起纷纷议论。舞会上,尼古拉收到一封信,信中要求他兑现诺言,用沙丁鱼罐头盒装的定时炸弹炸死父亲,他为自己真要去干这弑父勾当而深感痛苦;同时阿波罗则被告知近日有人要加害于他,凶手和这舞会上穿丑角斗篷的是同一个人,即他儿子,弄得他惶惶然坐立不安,此事还使他失去最近升任大臣的可能性。其实那信是打进“轻率政党”的利潘琴科假借党的名义写的,旨在破坏革命。索菲娅的丈夫利胡金少尉从妻子那里得知那信的内容,乘机敲诈尼古拉。真诚参加“轻率政党”并为此曾遭流放的杜德金认清利潘琴科的真面目,气得发了疯,遂深夜潜入利潘琴科的郊区别墅,用剪刀杀了他。无奈并万般痛苦的尼古拉与利胡金大吵一场后急忙回家,以便立刻找出沙丁鱼罐头盒把它扔到涅瓦河里。社会上形势发展很快,不断有群众集会、游行,还传说有人在夜空中见到了“白色的斗篷”,预言耶稣基督二次降世。阿勃列乌霍夫父子各自怀着不同的惊恐心绪回家,阿波罗在儿子房里发现一个沙丁鱼罐头盒不知为何物就随便拿到自己房内,尼古拉不知沙丁鱼罐头盒已被先到一步的父亲无意中取走还到处寻找。两人见面时虽仍疑恨重重却又复萌骨肉之情,当天因被情人遗弃的安娜·彼得罗夫娜回来后也受到丈夫不失体面的接待。正当这一家三口重归于好,共进晚餐后已安寝时,突然一声巨响,接着便满屋浓烟,窗破门塌。老参政员从此退休,和妻子一起回到乡下。当场失去知觉的尼古拉清醒过来后出国疗养、旅游和进行考古研究。数年后回来时,父母均已去世,他从此蛰居父亲的领地,成了个只偶尔去教堂或在家读读启蒙主义哲学著作的白发老人。

在这些通过断断续续不按通常时序叙述构成长篇小说大体故事情节的主要事件和人物中,很容易发现有不少直接来自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名著。例如,阿波罗·阿勃列乌霍夫及其与妻子安娜·彼得罗夫娜和儿子尼古拉的关系,立刻使人想起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里卡列宁一家人;平民知识分子出身的恐怖政党成员杜德金显然是普希金的长诗《铜骑士》里那个愤怒的小人物叶甫盖尼的继续,更鲜明地带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拉斯科尔尼科夫(《罪与罚》的主人公)及伊万·卡拉马佐夫和斯麦尔佳科夫(《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主要人物)的印迹。《彼得堡》的特别独到之处,首先在于作者根据现实和艺术本身的发展,利用前人的一些情节和人物加以讽刺模拟性的改变,再创造,在表现“沙皇统治下彼得堡的覆灭”这个传统的和流行的主题时具有了新的内涵,既对官僚阶层作了诙谐的讽刺,又对恐怖主义作了明确的否定。众所周知,作家构思这部小说时俄国现实表明,沙皇政府的官僚统治不仅残酷反动,而且早已完全腐朽没落,而当时一些像社会革命党那样的极端党派虽然成功地暗杀了普列维(内务大臣,1904年)、斯托雷平(总理大臣,1911年)等不少政要,却丝毫无助于俄罗斯社会的进步。可见这部作品的一些具体描写虽然带有神秘主义和宿命论的悲观色彩,但它所揭示的基本主题思想,不仅十分重要,而且完全切合生活实际,具有明显的现实意义。

长篇小说《彼得堡》的创新及其重要性和意义,还远不止于此。

作家本人在一封信中说过:“革命、日常生活、1905年等等进入情节并非有意,纯属偶然……我的整部长篇小说是借象征性的地点和时间描写残缺不全的想象形式的下意识生活。”“我的《彼得堡》实质上是对被意识割断了同它自然本性联系的瞬息间下意识生活的记录……它的真正的登场人物,则是一些想象的形式,即所谓不曾游到意识这道门槛的想象形式。”因此,“不妨可以把这部长篇称作‘大脑的游戏’”(7)。

安德列·别雷这封信是针对1913年《彼得堡》在刊物上逐章连载后有人指责它对1905年的日常生活和环境描写“有重要的知识性错误”而发的,意在表明作者当时根本没有打算像人们所习惯看到的那样去描写1905年革命、日常生活和人物形象,连彼得堡这个地点都只是一种象征,一种“想象的形式”罢了。他的任务,不在于反映通常所说的现实、正确描述人们在干什么和想什么,而在表现人们“心灵的生活”,展示所谓“未经消化的感觉的沸腾”,“记录”人们“瞬息间的下意识生活”。可见,按照作者原来的构思,《彼得堡》就是一部大胆反传统的标新立异之作,一部打破现实主义传统的象征主义和意识流长篇小说。

长篇小说题名《彼得堡》。它的“开场白”里指出彼得堡只是“地图上的一个点”和“我们帝国诸多城市中的一个”,同时立刻交代说“彼得堡要不是首都,那也就没有彼得堡”。紧接着在第一章里通过主人公早晨乘坐马车去上班因看到涅瓦河远处和烟雾弥漫的瓦西列夫斯基岛时脑子里更浮现出传说中二百年前城市产生的背景后,又一再称彼得堡从此成了东方和西方“两个敌对世界的交接点”。因此,尽管小说里彼得堡是作为故事地点而存在的,而且对城市的河流、运河、岛屿、桥梁、公园和纵横交错的大街、马路都说得十分明确、具体,然而在作者的笔下,它又不只是个地理概念,而是俄罗斯帝国乃至包括东方和西方即整个世界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