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名:灰蒙蒙一天发生的事件仍在继续(第4/34页)

“我这是怎么啦,”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心想,“不合时宜地想了起来……”

现在丧失点时间没有什么……时间在前进,可沙丁鱼罐头盒径自在嘀嗒响;该直奔桌子去;小心地把整个儿用纸包好,塞进口袋,再扔到涅瓦河里……

他的眼睛已经离开庞然大物的楼房所在的那个地方,离开在那里的沉重的阳台下径自打着雨伞站着的陌生人,因为由一个个身体组成的密集的一堆又用自己的许许多多腿开始慢慢移动起来——这是由在春天、夏天、冬天在此来回奔跑的身体组成的一堆:许多通常的身体。

可是忍不住了,又看了看。

陌生人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方,显然,他和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一样也在等待:等待雨停下来。突然,他挪动了,突然落到了人流里——落进这些双双对对和四人汇集成的一堆里,头上一顶闪闪发亮的三角制帽遮住了他,他无可奈何地举着雨伞。

“转身走!去他的,陌生人——也真是的!”

但是,他刚这样想的时候,(他觉察到)从闪闪发亮的三角制帽下及从一些迅速移动的肩膀旁边又开始重新露出一顶好奇的男式便帽;他冒着摔到马车底下的危险,穿过马路;他可笑地撑起被风吹刮的雨伞。

这可怎么办?这里怎么躲开?怎么溜掉?

“他这是干什么?”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这样想,忽然自己觉得奇怪起来:

“可是,他究竟是谁?”

到了近处,陌生人一定显得不那么好看;在远处要漂亮些;模样更神秘莫测;更哀伤;行动——更缓慢。

“唉!……算了吧,他的模样像白痴?啊呀,男式便帽!戴男式便帽的人是这样的吗?长着两只瘦长腿跑来跑去,大衣晃晃荡荡的,一把撕破的雨伞,一只脚上的套鞋不合脚……”

“嘘!”一个自尊的公民这时会做出含糊不清的表情,带着凡事不求人的样子紧闭嘴唇生气地径自走开,一个自尊的公民一定会感觉到闲事少管为好——类似这样的意思:

“随他去!……我走我的……挤不着谁……需要的话,我可以让路。可要我?……不——不——不,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老实说,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个自尊的公民(这里还谈得上什么尊敬!),但显然,陌生人觉得是这样的,尽管他穿着一件旧大衣,撑一把破雨伞,以及一只脚上的套鞋要掉出来了。

他好像在说:

“你瞧,是这样的:我自以为是个不相干的行人,可我是个自尊的行人……因此,我不许任何人碍我的路……对谁,我也不让路……”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这时有一种不友好的感觉,他已经打算让路了,可又改变了自己的策略——不让路。于是,他们差点儿碰到对方的鼻子;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一副吃惊的样子;陌生人——没有丝毫惊讶。奇怪的是,一只冻僵的大手(戴着鹅绒手套)举到男式便帽上,用僵硬而嘶哑的声音坚决地一板一眼说: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

到这时,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才发觉,一个飞速跑过来的人(可能是个商人)在给自己包扎喉咙,大概是喉咙处长了个疖(大家知道,疖妨碍活动自由,它长在喉结上,在脊柱上——两块肩胛骨之间,长在……一个最隐私的部位!……)。

但是,对毒疖特点的更详细思考被打断了:

“您好像不认识我了?”

(啊呀,啊呀,啊呀!)……

“荣幸,您是……”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生气地紧闭嘴唇,同时凝神细看陌生人,他突然仰起身,脱下礼帽,歪着脸惊叫起来:

“不……这是您?……什么风把您?……”

他显然是想惊叫:“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很自然,要在一副叫花子模样的偶然行人身上认出谢尔盖·谢尔盖依奇毕竟是困难的,因为第一,利胡金穿着便服大衣,而且很不合身;其次,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利胡金——啊呀,啊呀,啊呀!——刮光了脸:多大的不同!在原来留着浅色胡子的部位成了一片不匀称的空地方,上面长着小疮什么的;而——一嘴小胡子哪里去了?这块刮掉了小胡子空出来的地方(从嘴唇到鼻子)把一张熟悉的脸变成了陌生的脸,变成一个实在令人不愉快的空部位。

利胡金刮掉了自己两腮的胡子和自己的小胡子,使这位少尉成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白痴模样:

“不……还是我的眼睛不好使了,可是……谢尔盖·谢尔盖依奇……我觉得您好像……”

“完全正确,我穿了便服……”

“我说的不是这,谢尔盖·谢尔盖依奇……不是这个……我不是对这感到吃惊……毕竟觉得惊人……”

“什么惊人?”

“您好像完全变了,谢尔盖·谢尔盖依奇……请原谅我……”

“这无所谓——嗯……”

“噢,当然,当然……我是……我想说的是,您刮光了……”

“唉,那有什么。”这时,利胡金生气了。“唉,‘刮光了’,那有什么,为什么不呢?就这样,刮光了……昨晚我一夜没睡……我为什么不刮光了呢?……”

少尉的声音里,有一种简直是愤怒,是包藏同刮胡子毫不相干的东西,这使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感到吃惊。

“就这样,刮光了……”

“当然,当然……”

“没什么大不了的!”利胡金激动地说,“我辞职了……”

“您怎么辞职?……为什么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