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名:灰蒙蒙一天发生的事件仍在继续(第2/34页)

计划的作者——是他……

他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坏蛋!……

当他明白了这一点时,便向瓦西列夫斯基岛,向十八条飞奔而去;是一个瘦弱的马车夫拉他去的;在四轮轻便马车上,直对马车夫的背部,他断断续续嘟嘟哝哝说着:

“啊?……请您们说说?……一个伪君子……骗子……杀人犯……就是为——救自己的一张皮……”

大概是他不满地说得很响,因此马车夫懊丧地向他转过身来:

“怎么了?”

“没有——嗯……没有什么……”

马车夫则在想:

“这老爷,对,是个怪人……”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和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一样,也经常自言自语。

风儿伴着他说话:

“弑父者!……”

“一个骗子!……”

无法控制自己的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跳下马车,穿过铺柏油的小院及山杨木堆,飞快跑到黑黝黝的楼梯处,以便爬梯子上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要上去,大概是出于好奇吧:想亲眼看一看带小包裹来的那个肇事者,因为他曾考虑的“拒绝”,当然——想了个借口——他可以不直接当面说“拒绝”(借此还可以拖延时间)。

他就这样碰上了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其余的,我们都见到了。

……

比这更难以忍受的不像样——没有!

对,——他那颗被所发生的事儿烤热的心,开始慢慢融化了:心上冰冷的一团——终于成了个心脏;原先它是毫无意义地在跳的;现在它的跳动有了意义;在他身上跳动的,还有感情;这种感情意外地在颤抖;现在的这种震荡——它在震荡,把自己的心灵翻了个底朝天。

那座庞然大物般的楼房刚刚才通过层层叠叠的砖砌阳台矗立在马路上;从马路上跑过时,伸手可以触摸到那庞然大物的石墙;但一下雨,它的石墙便在模模糊糊的空中哭起来。

现在,和所有的一切一样,飘飘悠悠的。

下雨了,石砌的庞然大物被拉开了,瞧它——从雨中往雨里——显出轻巧的外观及通过线条稍稍露出的花纹——只不过是洛可可式的建筑物而已:洛可可式的建筑物正在无影无踪地消失。

橱窗上,窗户上,烟囱上开始发出湿淋淋的闪光;第一道水从排水管里喷流出来;另一个排水管里洒出急速的水珠子;浅色的人行道上落满了碎斑点;干燥的死人般的人行道路面渐渐被染成了褐色;飞驰的轮胎在自己周围溅起一片泥泞。

走啊,走啊……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落到烟雾弥漫般的湿淋淋中了,被行人的雨伞遮挡着。大街在烟雾中飘悠,楼房的庞然大物好像从一个空间被挤压出来,伸进另一空间里:从那儿混在一起的女像柱、石狮子狗和墙垣堆中——显出它们朦胧的花纹。他的脑袋旋转起来了;他靠到橱窗上;他身上有什么东西绷裂了,飞溅开来;于是——出现了童年的一小段。

……

在老妪诺尔凯蒂(4)——家庭女教师身边,他看到自己把脑袋放在不停抖动的膝盖上;老妪在灯下朗读:

谁在深夜里疾驰?

是父亲带着他的儿子……(5)

忽然,窗外刮起狂暴的阵风,那里随即烟尘飞转,一片嘈杂声:那里大概正在追劫一个小孩;墙上,家庭教师的影子在微微抖动。

接着又是……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矮小、平凡、苍老的——在教柯连卡跳法国对舞;他走路平稳,同时数着脚步,用手掌打着拍子:来回走几步——向右,向左;来回走几步——往前又往后;他突然大声快语——打断音乐:

谁在寒冷的黑暗中飞奔:

是晚了的骑手带着他年幼的儿子……(6)

然后,向柯连卡翘起秃了的双眉:

“嗯——嗯,我的宝贝,卡德里尔舞的头一段舞步怎么样?”

其余是一片凛冽的黑暗,因为遇上了追劫——人家从父亲手中夺走了孩子:

他手里躺着个死了的孩子……(7)

这一瞬间过后,全部过去的生活仿佛像是一片弥漫的烟雾。童年的一小段封闭上了。

……

橱窗上,窗户上,烟囱上发出湿淋淋的闪光;水从排水管里滚滚流出来;湿淋淋褐色的人行道在闪闪发亮:轮胎溅起泥泞。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落到烟雾弥漫般的湿淋淋之中了,被行人的雨伞遮挡着;一幢幢楼房的庞然大物好像从一个空间挤压进另一个空间;从那儿混在一起的——女像柱、石狮子狗、墙垣堆的线条中,开始露出它们的花纹。

仙鹤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想回到童年时代的老家去,因为他明白了:他是个年幼的孩子。

应当把一切,一切——全都抖落掉,全都忘了,应当对——一切,一切——重新进行学习,就像在童年时学习那样;古老的忘却了的老家——现在他感觉到了它。而且——孤独但毕竟是可爱的童年的声音,一种好久没有听到的声音已经在四周鸣响;在鸣响——现在。

是那种声音吗?

他像城市上空的仙鹤唳鸣一样神秘莫测;高高飞翔的仙鹤——在轰隆隆喧闹的城市里,市民们觉察不到它们;可它们在飞翔,飞过城市的上空——一群群的仙鹤!……有的地方,比如说不止在有汽车喇叭响的涅瓦大街上,在飞奔的四轮轻便马车旁的震颤中及报童们的叫卖声中,在这些夹着金属家伙的大叫大嚷中,在春天近黄昏时刻,一个偶然流落到城里的庄稼人便会死死站立在人行便道上,他会停在那里——侧过毛发蓬松、胡子拉碴的脑袋,制止你。

“嘘!……”

“怎么回事?”

而他,一个偶然流落到城里的庄稼人会面对你的惊讶抖抖毛发蓬松、胡子拉碴的脑袋,并非常狡黠地冷冷一笑:

“您难道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