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名:灰蒙蒙一天发生的事件仍在继续(第6/34页)

“谢尔盖·谢尔盖依奇,我……”

“请等等——嗯!……我决定不打断谈话,当然,尽管……老实说,我费了那么大劲找到您……于是,就跟踪您,自然是保持一定的距离,以便不至于无意中成为你们谈话的见证人:我不喜欢到处伸鼻子,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不过关于这些,我们以后再……”

这时,利胡金沉思起来,不知为什么他转过身张望着涅瓦大街的远处。

“我跟踪……直到现在这地方……你们两个人一直在说什么事……我跟在您后边走,老实说,我曾抱怨……您听!”他中断了像是偶然来到印刷厂偶然读一段校样似的叙述,“您没有听见?”

“没有……”

“嘘!……您听……”

“什么?”

“一种音调——像‘呜’……在那边……在那边鸣响……”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调转自己的脑袋,怪事儿——都这么急急忙忙绕过一辆四轮轻便马车向前跑去,而且大家都朝一个方向:步行者的脚步加快了(老是撞到他们);另一些人则转身往后跑;同对面过来的人混在了一起;平衡完全被打破了。他环视四周围,没有去听利胡金。

“后来您剩下一个人,靠在橱窗上;这时下起了小雨……我也靠到橱窗上,在那边……您呀,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一直死死盯着我,可您又装出一副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样子……”

“我没有认出您……”

“可我,老在向您点头……”

“是这样,”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心里继续在抱怨,“他在跟踪我……他打算把我……”

“打算做什么?”

两个半月前,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曾经收到谢尔盖·谢尔盖依奇的一封信。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利胡金在信中用肯定的语气请求他不要打搅他所热爱的太太的平静——这已经是桥上的事之后了。这封信的有些语句后边打了三个加重号,三个加重号使人感到某种非常非常严重的情况——像是一股令人不愉快的文学穿堂风,它没有暗示,而是——就这么直截了当……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在回信中作了许诺……

作了许诺,然后又——违背了。

怎么回事?

停下来的过往行人挤满了人行道;宽阔的大街上,马车过去后一片空荡荡;既听不到轮胎匆忙的吱吱声,也没有马蹄的嗒嗒声;轻便马车疾驰过后,在那边远处形成了——黑黝黝停滞不动的一堆,这里则出现了——光秃秃铺着木板的空路面,马路上因为一阵急骤雨珠的抽打而掀起一阵混乱。

“您看——啊?”

“啊,多奇怪,多奇怪?”

这里恰似刹那间袒露出的一批赤身裸体的花岗岩巨人,千百年来他们身上都是一片白色的瀑布泡沫。而从那里,从大街的远处,从一片完完全全空旷的干净地段,在两边因为挤满了人而显得黑黝黝的人行道中间,飞也似的奔来一阵千百人喊出的越来越强烈的轰隆声(就像一群雄蜂飞过似的)——从那边过来一辆漂亮的马车。一位头戴帽子、不留胡子、疲惫不堪的老爷弯腰半站在马车上,手里紧紧握着一根又重又长的木棍:从木棍上沙沙响着哗啦一下飘扬开一块大红布,它正迎风招展——在宽阔、凛冽、空荡荡的大街上。空荡荡的大街上看到迎风招展的红旗,使人感到奇怪。而当一辆四轮轻便马车疾驰过来时,所有的圆顶礼帽、三角制帽、高筒大礼帽、带圈儿的帽、带羽毛的帽、制帽以及蓬松的满洲大皮帽——都轰隆隆沙沙沙地响起来,胳膊碰着胳膊,突然从人行道走下到了大街中央。从稀稀拉拉的云彩中露出的苍白的日色,刹那间闪出烈火般的反光,并把反光洒在房子、玻璃、圆顶礼帽及帽圈上。一阵混乱飞奔着过去了。雨不下了。

人群把阿勃列乌霍夫和利胡金都挤下了人行道,他们隔着两只胳膊,这儿那儿一个劲儿地跑呀跑。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有意回避那不是时候的解释,趁着这非常拥挤的局面,向在那边远处停着的头一辆轻便马车跑过去,可以不浪费珍贵的时间,赶紧回家:要知道,那炸弹它……还在小桌子上……嘀嗒响着呢!只要它没有被扔到涅瓦河里,就不得安宁!

跑着的人们用胳膊肘推他,从商店、院子、理发馆、交叉路口,显露出一个个黑黝黝的身形;一个个黑黝黝的身形又急忙消失在商店、院子、两边的大街上;喧哗,嚎叫,跺脚,一句话——恐慌;从远处人们的头顶上,好像血在往外涌;发黑的烟囱中不断飘出迎风起伏的红色鸡冠状波浪,它们像一道道跳动的火光,像一根根鹿角。

啊,多么不是时候!

两三个肩膀上露出正好和他一样高的一顶仇恨的男式便帽,两只锐利的眼睛不安地注视着他:利胡金少尉在慌乱中不曾在他眼中消失,他正竭力穿过人群再次向正在离自己远去的阿勃列乌霍夫跑来——当时,阿勃列乌霍夫刚想松一口气:

“别甩掉我……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不过,无论如何……我不会被您落下的。”

“就是这样,”现在阿勃列乌霍夫已经完全确信,“他在跟踪我,他永远不会放过我的……”

于是,向一辆四轮轻便马车跑去。

而在他们后边,旗帜像流动的火舌和像流动的光芒一样,从大街的远处,在人群的脑袋和喧叫声上面飘荡;忽然,所有这一切——烈火、旗帜——都停止了、凝固住了;响起清脆的歌声。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穿过人群,终于跑到了马车跟前,但当他刚要往里迈出一只脚,想让马车穿过人群离得远点的时候,突然感到少尉那只跨过别人肩膀伸过来的手又抓住了他。这时,他变得像被钉死在那儿似的,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微笑着说:

“示威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