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讲灰蒙蒙的一天发生的事件(第5/32页)

“这么说,您也认为这是可恶行为?”

“对不起,是的……”

“您瞧!您自己把这称做可恶行为,可见不是您自己建议干可恶行为的?”

突然,杜德金因为什么事激动起来,他那十分温柔的脖子抽搐了一下:

“您等等……”

接着,他用一只颤抖的手抓住意大利斗篷的扣子,双眼注视着旁边的某一点上:

“别只顾说话了,瞧我们在这里互相指责,其实我们俩都同意……”他吃惊地把目光转移到阿勃列乌霍夫的眼睛上,“这种行为的名称……知道吗,可恶行为?”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浑身一哆嗦:

“是的,当然是可恶行为!……”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知道吗,我们俩都同意……”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停下了,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绢,擦了把脸。

“这使我吃惊……”

“也使我……”

他们困惑莫解地看了看对方的眼睛。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他这时忘了自己正因为发烧在打哆嗦)又伸过自己的一只手,用指头捅了捅斗篷的边沿:

“为了解开全部疑团,请回答我这么一个问题:在承诺亲手(以及等等)时——这承诺是不是出于您?……”

“不是!可不是的!”

“由此可见,对这样的凶杀,您并非有意参与,我这么问是因为思想有时是偶然地通过不由自主的手势、语调、观点表现出来的——甚至嘴唇的抖动……”

“不是的,不是……也就是说……”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醒悟过来了,他当即醒悟过来了,出声地醒悟到自己的某种可疑的思想过程;出声地醒悟到以后,一下子满脸通红了;于是——便开始解释:

“也就是说,我不爱父亲……而且,好像我不止一次地表示过这一点……但要让我……永远不!”

“好,我相信您。”

这时,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好像有意跟自己为难似的脸红到耳根;脸红了,还想作解释,但是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坚决地摇摇头,不愿涉及无法表达的他们俩同时只闪现了一下的思想的某种微妙意味。

“不必了……我——相信……我指的不是那个——我是说别的,请您告诉我……现在请坦率地告诉我:我,难道——参与了吗?”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吃惊地瞅了一眼天真的话伴,瞅了一眼,满脸通红并怀着异常的激动和为掩饰某种思想而需要的加强了的信念,嚷道:

“我认为——是的……您帮了他忙……”

“这是指谁?”

“无名者……”

“?”

“是无名者要求……”

“!”

“完成可恶行为。”

“在哪里跟您讲的?”

“在他的可恶的纸条里……”

“我不知道这样的……”

“无名者,”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不知所措地坚持说,“你们党的一个同志……您干吗这么吃惊?是什么使您这么吃惊?”

……

“请您相信:我们党内没有无名者……”

……

轮到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吃惊了:

“怎么?党内没有无名者……”

“您可是小声点……没有……”

“我三个月来一直收到纸条……”

“谁发出的?”

“他发出的……”

他们俩都沉默了。

他们俩都沉重地呼吸着,都用眼睛盯着对方疑惑地抬起的眼睛;而且,随着其中一个茫然垂下头,同时露出可怕、惊恐的样子,另一个的眼睛里则闪现出微弱希望的影子。

……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克服了惊恐以后,无限的愤慨把他苍白的面颊染成两个绯红斑块,“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

“怎么?”那一位抓住他的一只手。

但是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一直没有能喘过气来,他终于抬起双眼,于是——瞧吧:这时从他的前额,从他发僵的手指头上突然流露出某种在做梦时常有的哀伤的某种无法表达的不说大家也都明白的情绪。

“怎么啊,怎么——您别着急!”

但是,把一个手指头放在嘴唇上的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继续摇着头,沉默不语:从他身上无形地流露出某种无法表达的而在做梦时却能理解的情绪——从他的前额,从他发僵的手指头上流露出来。

他终于艰难地说:

“请您相信——说一句老实话,我在整个这桩黑暗的事件中毫不相干……”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一开始并不相信。

“您说什么?您重复说一遍,别保持沉默,请您也要理解一下我的情况……”

“我——毫不相干……”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并断断续续补充说,“不,不,不,这——是谎言,胡言乱语,讥笑……”

“难道我知道?……”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用视而不见的眼睛看了看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然后望着马路的远处:马路变化多大!

“难道我知道?……我并不因为不知道而感到轻松些……我这一夜都没有睡。”

一辆四轮轻便马车的顶部往马路远处疾驰而去;马路变化多大,这些严峻的日子使它也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风从海边猛烈地刮来,最后一批树叶凋落了;五月到来之前不会再有树叶了;那么五月里会有多少树叶呢?这些凋落的树叶真的是——最后的一批树叶了。这一切,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知道得一清二楚:将出现,将出现充满恐怖的血淋淋的日子;而然后——大家都将辗转反侧。啊,旋转吧,啊,飘扬吧,最后的无可比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