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讲灰蒙蒙的一天发生的事件(第3/32页)

这个身披黑色意大利斗篷的怪物,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跑来,他的脑袋差点儿撞在他胸部上;而当那个脑袋抬起来时,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在自己的紧鼻子底下发现一个死一般苍白和满是汗珠的前额——大家想想!——是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额角上绽出的青筋不停地在跳动,只凭这个特点(跳动的青筋),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就认出是阿勃列乌霍夫——不是根据粗野斜视的眼睛,也不是根据古怪的异国服装。

“您好,这是我——找您。”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很快很快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这是——怎么了?用带威胁的悄悄声这么斩钉截铁地说话?唉,还有他那气喘吁吁的样子。甚至也不让握手,他便急切地用带威胁的悄悄声:

“我应当向您,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说明,我——不能。”

“?”

“您当然明白,我不能什么——我不能;不能,也不愿意;一句话——我不干。”

“!”

“这是——拒绝:不可改变的拒绝。您可以这样转达。请让我平平静静过日子……”

这时,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脸上表现出尴尬,甚至好像是惊恐。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转过身子;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一边转动着自己笨重的手杖,一边像逃跑似的顺着阶梯往回跑。

“您站住,您站住啊。”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急忙跟上去说,同时感觉到飞奔的楼梯台阶发出急促的断断续续的响声。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

在出口旁边,他抓住阿勃列乌霍夫的一个袖子管,但那一位挣脱掉了。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对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转过身来;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用一只微微颤抖着的手扶住自己神气地歪戴着的帽子边沿;他壮大胆子,愤愤地压低嗓子说:

“这事儿,这么说吧……很卑鄙……您听见了吗?”

便下到院子里去了。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顿时一把抓住门,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感到极大的不安:没头没脑地——一顿侮辱。他迟疑了一秒钟,同时在想自己现在怎么办;他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无意中露出自己细嫩的脖子;接着他连跳两步,追上了逃跑者。

他用一只手抓住那件黑色意大利斗篷的下摆,穿斗篷的人立刻拼命进行挣扎;两人顿时在木头堆间动起手脚来,搏斗中有什么东西噗的一响掉在了柏油地面上。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拿着刚拾起的手杖,愤恨得断断续续喘着气,大声嚷嚷起令人难以容忍的、侮辱性的胡说八道来——对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是侮辱性的。

“您把这叫做行动、党的工作?让密探围着我……到处跟踪我……自己却什么都不相信……读《启示录》……同时进行跟踪……仁慈的阁下,您……您……您……”

终于再次挣脱开后,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逃跑了:他们在同一条马路上奔跑起来。

一条马路

一条马路!

马路变化多大,这些严峻的日子使它也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瞧那边——一个小花园的那些铁栏杆:发红的槭树叶在风中飞舞,拍打在铁栏杆上;但树叶已经枯萎;树枝——枯干的枝干——在那里都发黑了,吱吱地响。

这是在九月,天空应当是淡蓝色的和洁净的,可是现在完全不同:从早晨开始,天空就布满流淌的沉重铅液;九月——没有了。

他们在同一条马路上奔跑起来。

“可是,对不起,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激动而很生气的杜德金还不罢休,“您同意吧,我们俩现在不解释清楚不能分手……”

“我们再也没有好说的了。”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透过神气地歪戴着的帽子干巴巴地斩钉截铁地说。

“好好解释清楚。”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从自己方面坚持说。

哆嗦着的脸上露出屈辱和不安的惊讶。我们私下说说,这种惊讶不是假装的,它显得那么真诚,以至于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尽管满腔愤怒,还是不能不注意到。

他转过身子,已经不再像原来那样怒气冲冲了,而是带着某种沮丧的恼恨急促地说:

“不,不,不!……那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而且,可不要辩解……我本人有权要求最明确的说明……要知道,是我本人在受折磨,而不是您,不是您的同志……”

“什么?……究竟是什么?”

“转交小包裹……”

“还有?”

“没有任何事先警告,解释,请求……”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一下子满脸通红了。

“然后,便无影无踪地消失了……通过某个冒名顶替的人拿警察威胁我……”

在遭到这种不应受的指控情况下,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猛地凑到阿勃列乌霍夫的紧跟前:

“您等等,什么警察?”

“是,警察……”

“您说什么样的警察?……什么卑鄙龌龊的事儿?……暗示什么?……我们俩到底是哪一个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了?”

但是,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沮丧的恼恨又转变成了愤怒,声音嘶哑地对着他耳朵说:

“我真想把您,”他出声地喘着气(龇牙咧嘴地张大嘴巴,像是要扑上去咬他耳朵),“我真想把您……现在就——就在这里……我真想……我……在大白天当着这些公众的面教训教训您,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我最可爱的……”(他语无伦次了)

瞧那边,那边……

在夏天七月的一个傍晚,有个老太婆从那幢有光泽的小屋那个雕刻花纹的小窗口总对着晚霞嚼着嘴唇(“我真想把您……”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听到从远处什么地方传来这样的声音);从八月份起,小窗关上了,老太婆也不见了;九月里抬出一具盖着锦缎的棺材;棺材后面跟着一群人:其中一位先生,穿着磨破的大衣,头戴有徽章的制帽,和他一起的,是——七个浅色头发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