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讲灰蒙蒙的一天发生的事件(第2/32页)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感到自己打了个寒颤,就把破大衣披上,他苦恼地想:

“唉,这会儿要是有奎宁丸就好了!”

可是,哪有什么奎宁丸……

接着,他顺楼梯往下走,同时又苦恼地在想:

“唉,这会儿要是有杯加马林果酱的浓茶多好!……”

一道楼梯

一道楼梯!

一道暗洞洞的、潮湿的、可怕的楼梯,楼梯毫无怜悯心,硬要他抬脚蹭着往下走:暗洞洞的,潮湿的,可怕的!这是今天夜里。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这时第一次回想起来,昨天他确实曾经在这里走过:这不是在梦中,这事儿——有过。可有过什么?

什么?

对,瞧从所有的门上——一种致命的沉默正扩大到了他身上,沙沙沙的声音没完没了,像定音似的在鸣响;有个不知名的因为嘴唇大而说话不清楚的人,在那里没完没了不停地大口咽着自己黏乎乎的口水(这也不是在梦中);一种不熟悉的可怕的声音,全出自时间的嘶哑的痛苦呻吟。从上面透过窄小的窗户可以看到——他也看到了黑暗怎么像蒸汽似的在那儿不安地翻腾,怎么在那儿变成一团团地飘扬起来,而当昏暗的绿松石没有一点儿声响地伸展在脚下以便一动不动死死躺下时,一切都被霞光照亮了。

那边——往那儿,那边挂着一轮月亮。

但是突然出现一串串的东西:一串接着一串——毛茸茸的,透明而烟雾弥漫的,孕育着雷雨的东西,它们正在向月亮拥去。暗淡的绿松石变得阴沉沉的了;从各个方面长出一个影子来,影子把一切都遮住了。

在这里,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也是头一次回想起自己昨天是怎么集中最后一点力气和没有任何取胜的希望(什么样的希望?)顺着这道楼梯跑的——究竟战胜什么?而那个黑黝黝的家伙(这难道也是真的?)也尽力地在跑——跟在他脚后,顺着他的足迹。

接着,便义无反顾地把他杀了。

……

一道楼梯!

在平常灰溜溜的日子里,它是平静的,普普通通的,底下发出嘶哑的哼唷声:这是人家在砍白菜——四号门的住户弄到了过冬白菜。栏杆,门,楼梯——看上去也是这么平平常常。栏杆上,撂着一块发着猫臭的、半撕破的和磨损了的地毯——四号门的;一个脸颊肿胀的地板打蜡工正用工具在拍打地毯;一个浅色头发的粗野女人从门里出来,被灰尘呛得在过道里打喷嚏;地板打蜡工和粗野女人自然地说起话来:

“啊唷!”

“帮个忙——来,亲爱的……”

“斯捷潘尼达·马尔科夫娜……怎么叫您撞着了!……”

“得了,得了……”

“这算什么……”

“这会儿说‘撞着’,可隔一会儿却——‘给杯茶喝’……”

“我是说,这算什么活儿……”

“别去参加什么群众集会,活儿就会顺心了……”

“您不要怪群众集会,往后您自己会感激他们的!”

“给我把褥子敲打一下,交给你了——骑士!”

……

门!

那道——瞧,那道;对,还有——那道……一块漆布从那道门上脱落了下来;一绺绺马鬃都从洞洞里戳出来了;而这道门上,用别针别着一张卡片;卡片发黄了;那上面写着“扎卡塔尔金”……这个扎卡塔尔金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父名是什么,从事什么职业——任凭有好奇心的人怎么议论“扎卡塔尔金”——全在这里头了。

门里边的一把小提琴的弓正勤奋地拉出一首熟悉的歌曲,还听到唱歌声:

“亲爱的祖国……”

我这么认为,扎卡塔尔金——是个正在工作的小提琴手,一家餐厅的乐队小提琴手。

这就是往门里进行观察时能提供的全部情况……对了——还有:在以往的年代里,门旁边放着一个散发出苦涩气味的桶;供运水工灌水用的。随着通了自来水,城市里就不再有运水工了。

阶梯?

那上面撒满了黄瓜皮、街上脏东西的黏附物和蛋壳……

挣脱后,就跑走了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把目光投到楼梯、地板打蜡工和带着绒褥子从门里出来的粗野女人身上;也是的——怪事:这楼梯上的日常普通场面竟没有能驱散最近一夜来在此经受的感觉;而现在大白天,在这些阶梯、蛋壳、地板打蜡工和一只正在窗口吞食鸡内脏的猫当间,一度经历过的惊恐又回到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身上。他过去的一夜所经历的一切,那是真的;而真的发生过的,今晚将再次重演。瞧他夜里怎么回来:会有一道黑洞洞可怕的楼梯;有个黑黝黝可怕的身形又将紧紧跟在他脚后;插着一张有“扎卡塔尔金”字样的小卡片的门外将又有一个因为嘴唇大而说话不清楚的人在咽唾液(也许——咽唾液,而也许——是咽血)……

接着,会传来一句完全清晰而不堪忍受的话……

“对,对,对……这——是我……我义无反顾地要杀死……”

他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句话?

……

离开这里!到马路上去!……

又应当迈步走,一直迈步走,迈步走开,直到完全消耗尽体力,到大脑完全麻木并倒在小饭馆的桌子上,以便不至于梦见那些纠缠不清的麻烦事儿;然后和以前一样,徒步走遍彼得堡,消失在潮湿芦苇丛中,在雾气腾腾的海边,麻木地抛开一切,而到清醒过来时已经在彼得堡市郊潮湿的点点星火中了。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怯生生地顺着多级的石阶梯往下走;但突然停了下来;有个身披黑色的意大利斗篷、用一顶古怪的帽子紧紧把头裹起来似的怪物,一步三级地迎面走来,他低垂着脑袋,使劲地转动着手中一根笨重的拐杖。

他弯着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