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讲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怎么为一个想法陷入窘境(第4/16页)

“那好吧,我们一块儿去。只是您得穿上衣服,还有别的,扑点粉……这么说,您得快点儿……”

“啊,我这就好,一秒钟!……”

……

“上帝啊,快点,快点……拿紧身胸衣,玛弗鲁什卡!……黑的毛连衣裙……就那件,还有靴子——那一双。啊,不对,高跟的那双。”连衣裙沙沙响着往下套,粉红色的和服飞过桌子落在了床上……玛弗鲁什卡忙成一团;玛弗鲁什卡在椅子上磕了一跤……

“不对,不是这样,拉紧点儿,再拉紧点儿……您长的不是一双手——是两截木头……袜带在哪儿啊,啊?我对您说过多少遍了?”紧身胸衣穿好了,可颤抖的双手怎么也没办法把乌黑的辫子在后脑上缠好……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嘴里咬着一枚骨针,斜过眼睛——她斜着眼睛瞧瞧那封信,信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收。

明天她将在楚卡托夫家的舞会上见到“他”,将同他谈话,转交这封信——这既可怕又痛苦:这其中包含某种性命交关的东西,不能不想,不想!

不安静的黑发结从后脑勺滑下来了。

是的,一封信。信封上明确地写着: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收。只是奇怪,是利潘琴科的笔迹……全是胡说八道!

她穿好纽扣开在背后的黑色毛连衣裙,飞一般地出了卧室:

“好了,我们走,走啊……顺便,这封信……谁写的……”

“?”

“好吧,不必,不必……我准备好了。”

她为什么急于去参加群众集会?为了好在路上能探询、查问出点什么?

可探问什么?

在大门口,她们碰到了一簇毛、小俄罗斯人利潘琴科:

“原来你们要出去,到哪儿去?”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失望地摆了摆一只毛茸茸的小手和暖手筒:

“我去参加群众集会,群众集会。”

但是,狡猾的一簇毛不肯罢休:

“妙极了,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瓦尔瓦拉·叶甫格拉福夫娜火了,停了下来,死死凝视着一簇毛。

“我好像认得您,您租一间屋,住在……曼东什。”

这时,不要脸的、狡猾的一簇毛大为不安起来,突然呼哧呼哧喘着气,后退了几步,举着自己的皮帽,停在那里。

“您说,这讨厌的家伙是什么人?”

“利潘琴科!”

“完全不对,不是利潘琴科,而是敖德萨来的一个希腊人:马甫洛卡尔达托。他常到我隔壁的一间屋里去,建议您别接待他。”

但是索菲娅·彼得罗夫娜不听。马甫洛卡尔达托,利潘琴科——全都一样……一封信,瞧,一封信……

高尚,端庄,苍白!……

她们顺着莫依卡街走去。

她们的左边,晚霞金黄、绯红的最后余晖在花园的树叶上飘曳摇晃;再靠近点,可以看到一只山雀;而一条沙沙响着的线条,顺从地从花园伸延到石块上,弯弯曲曲围绕在过路行人的腿脚旁边,并把树叶编织成红黄色的絮絮叨叨的悄声细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开阔的空间这么鸣响着。

“您听见了吗?”

“什么?”

……

“呜呜呜——呜呜呜。”

……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在莫斯科、彼得堡、萨拉托夫市郊的空间,在城市、森林和田野里,这个声音不很响亮地在鸣响。你听到了一九〇五年的这十月之歌了吗?早先没有这歌声,这歌声将来也不会有……

“对,这是工厂的汽笛声:有的地方,工厂罢工了。”

可是,工厂没有鸣汽笛,也没有刮风,狗也没有吠叫。

她们右边脚下,莫依卡河成了天蓝色,而河对面从水上竖着一道石砌河岸的红兮兮的线,顶部是花纹式铁栏杆;一色的亚历山大时期的明亮三层楼房,都靠五根石柱支撑着;柱子间的入口处阴森森的;二层的上方是同样的一圈装饰性雕塑,一圈挨一圈——每一圈都由雕塑组成。

一个穿灰大衣的人把自己冻僵的傲慢鼻尖裹在海龙皮领子里,驾着马车从运河和楼房之间疾驰而过;鲜黄的帽圈在摇晃,马车夫那帽子粉红的基部也轻轻地在摇晃。一位宫廷胸甲骑兵的军官同利胡金娜走到并肩时,他鲜黄的帽圈高高地飞离了秃顶,这是奥马乌奥梅尔加乌男爵。

前边在运河拐弯的地方,矗立着教堂的红墙,上边远处是一座高高的塔楼和一根绿色的杆子;而左边,伊萨基辅那耀眼的圆尖顶矗立在房子的石砌凸出部分上面,是那么威风凛凛。

瞧,这是滨河大街:深邃,有点发绿的青色。很远很远那边,在好像不该那么远的地方,坐落着几个低矮的岛屿——建筑物也显得低矮了,深邃发绿的青色正冲刷着涌到它们上面。而在这深邃发绿的青色上空,无情的落日正把自己红亮的余晖分洒到这里那里:特洛依茨克桥红亮了,宫殿也红亮了。

突然间,在这深邃发绿的青色上的鲜红背景下,晚霞映出一个清晰的影像:一件尼古拉式的深灰色大衣在风中拍打着两个下摆;一张蜡黄的脸,噘着嘴,漫不经心地向后仰着。蓝兮兮的涅瓦河地区,所有的眼睛都在寻找什么,没有找着,便顺着那帽子形的顶部飞走了;帽子形的顶部看不见了,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看到她,也没有见到瓦尔瓦拉·叶甫格拉福夫娜——只看到深邃发绿的青色升高起来又降落下去。那边,涅瓦河对岸,在河岸变得低矮和岛上的建筑物变得鲜红的地方,一双眼睛垂下去了。前面,呼哧呼哧地跑过一只带深色条纹的哈巴狗,嘴里叼着自己的一根银白色皮鞭。

随着视线放平,他清醒过来,稍稍眯起眼睛,一只手轻轻接触到帽圈,什么也没有说——便到里边去了:只有建筑在那里泛着一片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