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7页)

“我记得很清楚,”他说,“六年前做过一个梦,梦到明年十一月二十三号会发生的事。噩梦是很灵验的。这么说吧,我梦到自己在慢慢地漏气。”

“这是挺奇怪,”我轻松地说,“但也没什么大不了。是被钉子扎了吗?”

“不是钉子,”警长说,“是淀粉超量了。”

“怎么,”我揶揄道,“马路上还浇淀粉吗?”

“不是马路。说也奇怪,这回竟然不是郡议会的错。我梦到自己出外勤,骑了三天的车,突然,感觉车座越来越硬,越来越凹凸不平。我下车捏了捏轮胎,没发现什么异样,气也挺足的。于是我想,一定是工作太累,神经太紧张了。我走进一座私宅,找到个执业的医师。他给我做了全身检查,告诉我毛病出在哪儿。我得的是‘慢撒气’。”

说完,他扑哧一下笑了,然后侧转过身,把宽阔的后背对着我。

“你瞧,这儿。”他笑着说。

“嗯。”我喃喃道。

他咯咯地笑着,往前走了一分钟的路,然后又折回来。

“我把玉米粥搁桌上了,”他说,“牛奶是刚挤的,还热乎着呢。”

我穿上衣服,来到值班室吃早饭。警长和麦克鲁斯金正在谈论读数的事。

“目前,系统读数为六点九六三。”麦克鲁斯金说。

“高了,”警长说,“太高了。肯定是地表热量造成的。你再说说下跌的情况。”

“午夜出现中等跌幅,但未见大的颗粒。”

警长大笑,摇摇头。

“果然没了颗粒。”他窃笑道,“你等着瞧,如果真有地热,明天杠杆读数一定会飙升。”

这时,麦克鲁斯金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我就添五十磅木炭。”他郑重地说。说完,他快步走出警局,嘴里还在念念有词。他笔直往前走,也不管要去哪儿,两眼紧盯着手里的黑本子。

我把整罐粥几乎全喝了,喝完后往后一仰,直视着警长。

“你打算哪天动手?”我无畏地望着他那张大脸。我感觉体力已经恢复,身体很好,有信心能轻易逃脱。

“明天上午,要是绞架能及时搭好,天又不下雨的话。你可能不知道,新绞架淋过雨以后特别滑。你要是滑脱了,扭伤脖子,粉碎性骨折,到时候,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极了。”我坚强地说,“假如再过二十四小时,我就不在人世了,那你能否告诉我,麦克鲁斯金的黑本子上那些数字究竟是什么?”

警长一听这话,笑得乐开了花。

“你是说那些读数?”

“对。”

“如果你反正要死的话,那这要求也不难满足。”他说,“不过,与其空口说给你听,倒还不如让你亲眼瞧瞧。你跟我来,别动歪脑筋啊。”

说着,他带我来到通往屋后的一条走廊。那儿有扇门,他郑重地推开门,然后礼貌地站到一侧,好让我一览无余。

“怎么样?”他问。

我看了一眼那房间,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这是个很小的卧室,阴暗,不太干净。屋里乱七八糟的,气味很大。

“这是麦克鲁斯金的房间。”他解释道。

“看着很普通。”我说。

警长会心地笑笑。

“你看的地方不对。”他说。

“能看的地方我都看了。”我说。

警长带我进到房间的中央,随手拿起一根手杖。

“我如果想躲起来,”他说,“肯定会找一棵树。普通人不懂仰视的好处,所以很少关注高处。”

我抬头看看天花板。

“没什么东西啊,”我说,“就一只青蝇,好像已经死了。”

警长仰起头,拿手杖指着天花板。

“这不是青蝇,”他说,“这是戈加蒂家的外屋。”

我错愕地瞪着他看,可他并没有睬我,而是继续把天花板上其他的黑点指给我看。

“这个,”他说,“是马丁·邦德尔的家,这个是蒂尔纳辛斯的家,那是他姐姐的婆家。这条路从蒂尔纳辛斯家一直通到电报局所在的主干道。”警长握着手杖,从一条七拐八弯的细纹,划到了一条更深的裂缝。

“地图!”我兴奋地喊了起来。

“警局在这里。”他补充道,“就是这么简单明了。”

我再仔细看那天花板,又发现了马瑟斯先生的家。我认识的每一条路、每一座房子,上面都标得清清楚楚。我不认识的巷弄和街坊也都有迹可循。这是一幅教区全图,细致,完整,令人惊叹。

警长看看我,又笑了。

“想必你也同意,”他说,“这东西是多么迷人,多么神秘,全世界绝无仅有。”

“这地图是你画的?”

“不是我,也不是任何人。它一直就在那儿,麦克鲁斯金敢肯定,这地图很早以前就存在。你瞧这些大大小小的裂纹,多自然啊。”

我斜着眼,寻找我们曾经走过的路。记得当时,吉尔黑尼在草丛里找到了他的自行车。

“有趣的是,”警长说,“麦克鲁斯金躺在那儿,盯着天花板看,整整看了两年,才发现这竟是一幅绝妙的地图。”

“这也太傻了吧。”我很不客气地说。

“然后,他又躺着看了五年,才终于发现永恒之路。”

“永恒之路?”

“没错。”

“那去了还能回来吗?”我小声问。

“当然。那儿有电梯。不过,先别急,让我给你看看这地图的秘密。”

说完,他又举起手杖,指了指代表警局的那个点。

“我们的警局在电报局主干道上。”他说,“现在,请你想象一下,从警局出发,沿主干道往前走,左手边是什么路。”

我一想就想到了。

“那条路和主干道相交,路口是贾维斯家的外屋,”我说,“咱们找到自行车以后走过那条路。”

“也就是说,这是左手边第一个路口咯?”

“是的。”

“就在——这儿。”

他拿手杖指指左边的路,然后又点点街角贾维斯家的外屋。

“那好,”他一本正经地说,“请你告诉我这是哪里。”

他挥动手杖,指着一条很细的裂纹,位置差不多就在警局和贾维斯家那条路的半中间,跟代表主干道的那条裂纹相交。

“这地方叫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这儿没有路啊。”我激动地叫起来,“贾维斯家所在的那条路是左边第一条路。我可不傻。这儿根本没有路。”

天哪,我看你都快成傻子了。再听他说下去,你离死也就不远了。

“其实是有路的,”警长得意地说,“只不过你没找到窍门。而且是一条很老的路。跟我来,看咱们能不能找到。”

“这就是那条永恒之路?”

“没错,可是没有路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