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3页)

我皱起眉头,想装得聪明些,仿佛这事得用全部的智慧才能搞懂。

“没有砖头,就没法生火。”我点头说。

“真是高见。”麦克鲁斯金回道。

“锋利是肯定的,”我承认说,“毕竟扎出了一滴血,但我又完全不觉得刺痛。可见,一定是极其锋利。”

麦克鲁斯金大笑。他重又在桌边坐下,开始系腰带。

“你还是没说到点子上。”他笑道,“因为扎出血的根本就不是镖尖。我说的跟我们谈论的这个点还隔着一英寸远呢。”

“那剩下的这一英寸是什么?”我问,“究竟叫什么?”

“那才是真正的镖尖。”麦克鲁斯金说,“但它非常细,能穿透你手上的表皮,而你却丝毫不会感觉痛,也完全看不见、听不见。它细小到像是根本不存在,你可以为此想上半小时,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这一英寸长的镖尖,前面比后面粗,这几乎是肯定的,但我估计你还是不怎么信。”

我捏紧下巴,开始绞尽脑汁拼命想,可就是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麦克鲁斯金再次走到橱柜前,拿了个黑乎乎的小玩意儿回到桌边。那东西很像传说中小矮妖的钢琴,有黑白键,有黄铜管,还有旋转的圆形齿轮,类似于蒸汽机的部件或是打谷机的端口,只不过,这一切都极其袖珍。他用白皙的双手抚摩着“钢琴”的表面,像是在找一个很小的纽子。他虔诚地仰望着半空,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屋里静得出奇,仿佛房顶就快掉到地上。他正痴情地望着“钢琴”,而我却还在琢磨那锋利的镖尖,想要了解其中的奥秘。

十分钟后,他站起身,把东西放了回去,又在笔记本上写了一会儿,然后点燃了烟斗。

“好了。”他豪迈地说。

“那些镖尖。”我说。

“我刚才问你什么是布布了吗?”

“你问了,”我答说,“但我好奇的是那些镖尖。”

“我做镖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说,“我再给你看样东西,怎么样?做工算是中等,但技艺绝对高超。”

“那敢情好。”我回道。

“可我还是忘不了你私下里跟我说的‘非自行车人’。你如果把这故事写下来,让大家都读到,我保证你发大财。”

他又踱步至橱柜前,打开下面的门,取出个小匣子,放在桌上让我仔细观看。我平生没见过如此精美的东西。这是个棕色的匣子,和新加坡海员或水手的衣橱一模一样,只是尺寸非常小,就像望远镜拿反时看到的样子。匣子高约一英寸,比例匀称,做工精细。每一面上都有凹坑、刻印、漂亮的刮痕和图案,顶盖上的弯拱尤其别致。匣子的每个角都贴着闪亮的黄铜包片,顶盖上也覆了一层,可以说,雕工之精美正好和木匣相得益彰。一句话,整个匣子完全体现了艺术的高雅与尊贵。

“你瞧。”麦克鲁斯金说。

“太漂亮了,”我感叹道,“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年轻时做的,花了两年工夫,”麦克鲁斯金说,“到现在还是让我挺自豪。”

“简直绝了。”我说。

“差不多吧。”麦克鲁斯金说。

于是,两人便开始欣赏那匣子,而且一看就是五分钟,到最后,那匣子仿佛在桌上跳起舞来,而且尺寸也变得更小。

“我平常不太注意什么盒子、匣子,”我很坦白地说,“但这匣子实在太美了,我永远都会记得。这里面是不是装了什么东西?”

“有可能哦。”麦克鲁斯金答道。

他走到桌边,双手笼着那匣子,就像在抚摸一只狗。然后,他拿一把很小的钥匙打开了顶盖,可是,还没等我看清楚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他就把盖子盖上了。

“我来跟你说个故事吧,让你看看一件小事是怎么复杂起来的。”他说,“当初,我做完这匣子以后,抛光,装饰,心想里面该放些什么好呢,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一开始,我想到了布莱迪的那些信,那些写在蓝纸上、气味特别浓的信。可再一想,信里有很多露骨的内容,恐怕不太妥当。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我回道。

“于是,我又想到了我的那些大头钉、珐琅徽章、演示用的钢笔。那钢笔顶端有螺丝,能把笔尖顶出来,是很精巧的机械装置,也是一件绍斯波特[23]寄来的礼物。这些都是所谓‘机器时代的象征’。”

“这可有违匣子所代表的精神啊。”我说。

“的确如此。所以,我又想到了我的刮胡刀,备用的假牙,以防在执行任务时意外磕到嘴……”

“这些也不合适吧。”

“嗯,不合适。然后就是各种证书、现金、隐修士彼得[24]的小像,还有个拴着带子、黄铜做的玩意儿,那是有天晚上在马修·奥卡拉汉家附近马路上捡到的。可这些也都不合适。”

“真是伤脑筋啊。”我说。

“最后,我想到了一样东西,这下心里总算踏实了。”

“能找到合适的,这太好了。”我说。

“我发现,”麦克鲁斯金说,“这匣子只适合放一种东西,那就是再放个匣子进去,同样的款式,但尺寸要小一点。”

“这主意太妙了。”我尽量顺着他说。

于是,他走到小匣子前,再次打开顶盖,摊开手掌,弄成餐盘或鱼鳍似的形状,从两侧探下去,又掏出个匣子来。这匣子尺寸更小,但式样、比例都和母匣别无二致。它几乎让我窒息,因为实在太完美了。我也走过去,亲手抚摩了一下,看看究竟有多么袖珍。匣子上的铜饰闪闪发亮,就像海上看到的太阳;木质部分泛着深厚、饱满的光泽,像是经过了岁月的积淀。我盯着那匣子看,渐渐觉得身体有些无力,于是便找了把椅子坐下。为了假装没受到干扰,我吹起口哨,哼了一首歌,《老头弹牙套》。

麦克鲁斯金冲我诡异地笑笑。

“你也许还没接触过自行车,”他说,“但这并不代表你什么都懂。”

“这些匣子,”我说,“每个都一样,我反而没法相信它们的存在,因为有特点的总比雷同的更加可信。不过,尽管如此,这仍然是我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两样东西。”

“花了我整整两年工夫啊。”麦克鲁斯金说。

“那小匣子里装的又是什么?”

“你觉得呢?”

“我都不太敢想了。”我很坦率地说。

“好,你等着,我打开给你看,”他说,“让你看个仔细。”

说着,他从架上取下两把小的黄油铲,伸进小匣子里,又钩出一只一模一样的匣子。我走上前,用手仔细抚摩了一遍,还是同样的纹路,同样的比例,同样完美的铜饰,只是尺寸又小了一号。这东西毫无瑕疵,又很赏心悦目,说来也怪,倒让我不禁想起一样东西,一样我理解不了也没听说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