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西冈正志走进办公室,看到马缔光也的瞬间,便猜到了一切。

“早上好啊,马缔,发生什么好事了?”

“不,没什么。”

马缔头也不抬地用红铅笔修改着执笔者提交的《大渡海》稿件。

辞典的稿件颇为特殊,与杂志上刊登的报道及小说等不同,辞典并不看重执笔者的风格以及文章的个性。因为对辞典而言,怎样用简洁确切的语言说明词条才是重点。由辞典编辑们逐步修改收到的稿件,统一文体,提高释义的精确度。虽然会尽量与执笔者磋商,但编辑部一开始就明确告知执笔者稿件可能被修改,并征得同意。相应的,辞典编辑的负担和责任也十分重大。

尽管聚精会神地舞动红铅笔的身姿令人钦佩,但马缔仅仅是在掩饰羞涩而已。

西冈从一旁观察马缔,得到了如此结论。马缔依旧故作镇定,牙齿却时不时地咬住两颊内侧,企图收紧不由自主上扬的嘴角。或许因为睡眠不足,眼睛里明显布满血丝,然而皮肤却异常光滑。

绝对没错。

高中时代偶尔有过这样的家伙,某天早上,皮肤带着光泽出现在教室。不过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公司目睹年近三十的同事一脸滋润。

还说“没什么”。哎呀,发展得很顺利嘛!西冈脱下西装外套,为了避免弄出褶皱,小心地挂到椅子的靠背上。

早料到事情大概会发展至此。对西冈来说,女人简直是谜一般的生物,她们选择的男人,总是让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忍不住想问:“为什么会看上这家伙?”女人选择对象的时候,赏心悦目的外表、存款的金额以及处世圆滑的性格,这些显而易见的条件几乎无关紧要,她们看重的是对方“是否把自己摆在第一位”。西冈通过种种经验摸清了一点。若被女人称赞“你真诚实”,大部分男人会觉得自己是被看扁了。可是,女人似乎打心底把“诚实”当作最高等级的褒奖之词,而且这个所谓的“诚实”其实是指“绝不会对我撒谎,只对我一个人温柔”。

这谁受得了啊!不,其实并非不想做,乃是做不到。

当然,西冈从来没被女性称赞过“你真诚实”。必要的时候会说谎,也会看气氛调节温柔的程度。西冈甚至认为,这才叫真正的诚实。自然,他无论和谁交往都长久不了。

最终,或许像马缔那样的家伙,才是真正受欢迎的男人。乍看并不起眼,优点只有认真,但并非完全没有讨喜之处,而且对工作和兴趣全身心地投入。

叹了口气转换心情,西冈摆好架势,着手写起催稿的邮件来。没时间用来发呆了。看似只剩坚实树干和枝条的樱花树,在它枝干的内部,正悄然无息却又确确实实地准备着迎接春天。西冈暗下决心,在调动到广告宣传部之前,尽量把能做的事情都解决掉。为了不擅长对外交涉的马缔。

记得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调来辞典编辑部的马缔时,西冈暗自思忖,这家伙,看样子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同时又觉得不起眼的辞典编辑部再适合他不过了。举荐马缔给荒木的虽是西冈,但还是禁不住有些忐忑。

西冈从同期进入公司的同事——营业部的四日市洋子口中听说了马缔这号人物。

“刚进来的新人好恶心哦,”洋子停下舀咖喱饭的手,皱起眉头说,“当初还有人宣传,说他是取得语言学硕士的优质男人呢。”

在同期进来的同事中,洋子算是和西冈比较合得来的。他们偶尔一起主办联谊会,每隔几个月便会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听了洋子的抱怨,西冈随口问了句:“哦,怎么个恶心法?”那是在玄武书房主楼的地下员工餐厅。

“他呀,头发总是乱蓬蓬的。”

“是自然卷吧。”

“而且他不光整理自己的办公桌,连营业部的储物架也全部收拾了。”

“这不是挺机灵、挺好用的新人吗?”

“可他整理的方式就像松鼠藏橡子似的,简直就像只匆匆忙忙的小动物。还有啊,我们不是要去书店跑业务吗?他每次回来都会提着塞满旧书的纸袋子,有必要每次都这样吗?到底有没有好好去书店走访啊?还有还有,发薪日之前,他还会干啃方便面呢!果然是因为买了太多旧书没钱了吗?”

“别问我啊。”

“不觉得恶心吗?”

“的确是有点怪啦。”

“西冈也好,那个新人也好,我们公司的录用标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洋子叹息着,把咖喱饭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拿勺子在水杯里搅动起来,说是只要看到勺子没弄干净,她就会坐立不安。洋子是个既开朗又聪慧的好女人,可唯独这个怪癖让西冈无法接受。

“啊,糟糕!”把勺子放回餐盘的洋子看了一眼西冈的背后,低下头说,“刚才提到的新人也在呢,被他听到了可怎么办啊?”

西冈不动声色地扭头看去。稍稍有些距离的餐桌边,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正好站起身来。如洋子所说,他的头发实在是蓬乱得无拘无束,他一只手端着似乎装过三明治的餐盘,另一只手拿着泛黄的文库本[17],视线集中在书上,向餐具回收口走去。没走几步便径直撞上了盆栽观赏植物,叶子上的积灰腾空而起,餐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也顾不得重新戴好撞歪的眼镜,男人朝着观赏植物鞠了一躬。

“瞧他那样子,根本就没注意吧。”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典型。西冈重新面向洋子,对马缔做出了分析。这也是西冈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

“当初明明那么想来着,我干吗要这么照顾你呢?”

西冈注视着坐在对面吃着荞麦面的马缔。完成上午的工作之后,西冈邀一贯囊中羞涩的马缔去公司附近的荞麦面店。西冈说“我请客”,于是马缔很客气地点了份蘸汁素荞面。即使如此他也十分满足,吃得津津有味。

“你刚刚说什么?”

说你呢。西冈没能说出口,只好敷衍了一句“没啥”。马缔把荞麦面吃得精光,又往蘸汁里注入热汤。西冈点的亲子盖浇饭很快就吃完了,于是只能干坐着等。

“喂,油光水滑。”

“你是说我吗?”马缔一脸诧异地摸了摸头,“只有头发倒是挺茂盛的。”

“你和香具矢发展得如何了?”

“托你的福。”

马缔企图岔开话题,但在西冈犀利目光的逼问之下,他觉悟到没法搪塞过去,只得放下装蘸汁的瓷杯,老老实实地回答。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香具矢说她也一直对我有好感。但是,不想妨碍我编辞典的工作,也不希望影响到自己的厨艺修行,一时之间思绪纷扰,不知不觉就拖了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