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教师(第2/7页)

“别害怕,它不咬人。它是我们家的好狗。”

索姆则是一条黑色高大的狗,腿很长,尾巴硬得像根木棍。吃饭和喝茶的时候,它都在桌子底下走来走去,用尾巴拍打着人们的皮靴或者桌腿。这是一条老实的笨狗。但是尼基丁不能容忍它那种把狗脸搁在吃饭的人的膝盖上,使裤子沾满唾液的习惯。他不止一次地用刀柄打它的大额头,用手指弹它的鼻子,叱呵、抱怨,都无济于事,裤子仍然沾上污迹。

骑马郊游回来后,茶、果酱、面包干和奶油都显得格外好吃。大家胃口都很好,默默地喝了第一杯茶,到喝第二杯时,争论就开始了。每次在喝茶和吃饭时的争论都是由瓦丽娅开头的。她已经二十三岁了,长得很好看,比玛纽霞漂亮,在家里被认为是最聪明、最有教养的一个女儿。她举止庄重、严肃,通常在家里取代已故母亲地位的长女都是这样的。因为她是女主人,所以她有权穿着短上衣在客人面前行走,称呼军官们的姓氏。她把玛纽霞看作是小姑娘,并用女领班的口吻跟她说话。她称自己是老处女,就是说,她坚信自己能嫁出去。

所有的谈话,哪怕是谈论天气,她都一定要把它变成争论。她有一种酷嗜,喜欢捕捉所有人的语病,揭穿矛盾,在话里找碴儿。您一开始跟她谈话,她就直盯着您的脸,并突然打断您的话说:“对不起,对不起,彼得罗夫,您昨天说的却是完全相反啊!”

要不她就讥讽地微笑着说:“可是我发现您已经在宣传第三厅的原则了,祝贺您。”

如果您说了俏皮话或双关语,立刻就会听到她的声音:“这是老一套!”或者“这是刻薄!”如果军官说了讽刺话,她会做出轻蔑的样子说:“丘八的俏皮话!”

这个“丘”字她念得长而有力,致使木什卡在椅子底下也响应她一声:“呜……汪汪汪……”

上一次喝茶时的争论是从尼基丁谈及中学的考试开始的。

“对不起,谢尔盖·瓦西里依奇,”瓦丽娅打断他的话说,“瞧,您说学生觉得考试难,那是谁的过错呢?请问,比方说,您给八年级学生出的作文题是:《作为心理学家的普希金》。首先您就不该出这么难的题目;其次,普希金怎么会是心理学家呢?当然喽,至于谢德林或者比方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情况就不同了,可是普希金是一位伟大的诗人,而不是别的。”

“谢德林是谢德林,普希金是普希金。”尼基丁阴郁地说。

“我知道,你们学校里不推崇谢德林,不过,问题不在这里。请您告诉我,普希金算是什么样的心理学家呢?”

“难道他不是心理学家吗?好吧,我就给您举几个例子。”

于是尼基丁朗读了几段《奥涅金》,然后又朗读了几段《鲍里斯·戈东诺夫》。

“这里我没有看出有任何心理学的东西,”瓦丽娅叹息道,“只有描写了人类心理波折的人,才能称为心理学家。您朗读的这些都是美丽的诗,而不是别的。”

“我知道您所要的心理学是什么!”尼基丁生气地说,“您是要有人用钝锯子锯断我的手指,让我大喊大叫——这就是您所谓的心理学。”

“刻薄!不过您还是没有向我证明:为什么普希金是心理学家?”

每当尼基丁碰到他认为是守旧、狭隘的思想或类似的东西而不得不进行争论时,都习惯地会从座位上跳起来,双手捧着脑袋,气得哼哼地从房间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现在就是这样,他跳起来,抱着头,哼哼着在桌子周围打转,然后坐到较远的地方去。

军官们支持他。波利扬斯基上尉要瓦丽娅相信,普希金确实是心理学家。他举了莱蒙托夫的两首诗作为证据。盖尔涅特中尉也说,如果普希金不是心理学家的话,人们就不会为他在莫斯科立纪念碑了。

“这是卑鄙无耻!”从桌子的另一头传来了话声,“我对总督也是这样说的:阁下,这是卑鄙无耻!”

“我再不争论了!”尼基丁喊了一声,“这是争论不出什么结果的!够了!嘿,滚出去,这条脏狗!”他对着索姆喊道,因为狗又把头和爪子搁在他膝盖上了。

“呜……汪汪汪……”椅子下面又响起了犬吠声。

“您承认自己错了吧!”瓦丽娅喊道,“承认吧!”

不过这时来了几位做客的小姐,争论便自行中止了。大家都来到客厅里。瓦丽娅在钢琴旁边坐下来,开始弹奏舞曲。他们首先跳华尔兹舞,然后跳波尔卡舞,再后跳卡德利尔舞,这个舞由波利扬斯基上尉领着穿过各个房间,然后又跳华尔兹舞。

大家跳舞的时候,老年人坐在客厅里抽烟,看着年轻人。其中有一位是信用社经理舍巴尔津,他是有名的文学和舞台艺术爱好者。他创建了本地的“音乐戏剧”小组,并亲自参加演出。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只演一个滑稽的仆役角色,或者是拉长声调地朗读《女罪人》。城里人都叫他木乃伊,因为他长得既高又干瘦,青筋凸显,而且总是脸部表情庄重,眼神浑浊呆痴。他是如此真诚地酷爱舞台艺术,甚至把自己的胡子和唇髭也剃光了,这样一来,他就显得越发像木乃伊了。

卡德利尔舞完了后,他犹豫不决地侧着身子走到尼基丁跟前,干咳了一声,说:

“我很高兴地听到了刚才喝茶的时候你们的争论。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见,我是您的志同道合者,能与您谈谈话,我会感到很愉快。您读过莱辛的《汉堡剧评》吗?”

“没有,没读过。”

舍巴尔津吃了一惊,摆了摆手,就像手指头被烫伤了似的,什么也没有说,从尼基丁身边倒退了一步,走开了。舍巴尔津的外形、他所提出的问题及其表现出来的惊讶都使尼基丁觉得可笑,不过他仍旧在想:

“实在有点尴尬。我是一位文学教师,却至今没有读过莱辛的书。应该读一读才是。”

晚饭前,所有这些年轻的和年老的全都坐下来玩“运气”牌。他们拿来两副纸牌,一副发给大家,平均分发;另一副放在桌子上,背面朝上。

“谁手里有这张牌,”舍列斯托夫老人翻开第二副牌上面的第一张郑重地说,“幸运者现在就到育婴室去吻一下保姆。”

舍巴尔津得到了吻保姆的这份荣幸。大家簇拥着他,把他送进育婴室,又是笑,又是鼓掌,要他与保姆接吻。于是引起了一阵喧嚣声、喊叫声……

“不够热情!”舍列斯托夫嚷道,笑得流出了眼泪,“不够热情!”

派给尼基丁的运气是:听取大家的忏悔。他坐在客厅中央一把椅子上,头上被蒙上一块披巾。第一个前来向他忏悔的是瓦丽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