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教师(第4/7页)

瞧,两个穿白色上衣的军官耍弄着小马鞭,正沿着街道走进了洋槐树的阴影里;一群留着白胡子戴着便帽的犹太人正穿过大街;家庭女教师领着校长的孙女在散步……索姆和两条看家狗到处乱跑……瞧,穿一身朴素灰色布拉吉和红袜子的瓦丽娅,手里拿着一份《欧罗巴通报》走了过来,大概她到市图书馆去了……

离下课时间还早,要到下午三点钟!下课后他还不能回家,也不是去舍列斯托夫家,而是去给沃尔弗上课。这个沃尔弗是有钱的犹太人,信路德派新教,他不送自己的孩子进中学读书,而是请中学教师到他家里去授课,每堂课付五个卢布……

“真烦人,烦人,烦人!”

他三点钟到沃尔弗家,坐在他家里,时间好像没有尽头似的。五点钟从他家出来,而六点钟又得到学校去开教学会,制定四年级和六年级口试的时间表!

他晚上很晚才从学校出来到舍列斯托夫家去。他的心怦怦跳,脸发烧。在一个星期乃至一个月之前,每当他打算向她求爱时,都准备好了一席话,有开场白也有结束语,而这一次他却连一个字也没准备,头脑里一团糟。他只知道他今天一定要向她表白,再等下去就永远没有可能了。

“我先请她到花园里去,”他想,“散一会儿步,然后就向她求爱……”

前厅没有一个人。他走进大厅,然后走进客厅……这里也没有人,只听见二层楼上瓦丽娅在跟人争论,还听见育婴室里有雇来的女裁缝的剪裁声。

屋里有一个小房间。这个房间有三种叫法:小房间、过道间、小黑屋,那里立着一个很大的旧柜子,里面放着各种药品、火药和猎具。从这里通向二层楼,有一条窄小的木梯,梯子上老是睡着一些猫。这里有两个门,一个通育婴室,另一个通客厅。尼基丁到这里来是为了上楼去。通向育婴室的门忽然开了,又砰的一声关上了,使得木梯和柜子都震颤起来。玛纽霞穿着黑色布拉吉,手里拿着一块蓝布料跑了进来,没有看见尼基丁,直向楼梯奔去。

“等一下……”尼基丁叫住了她,“您好,戈德芙鲁阿……对不起……”

他喘不过气来,不知说什么好,一只手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抓住蓝色布料。而她呢,不知是受惊还是惊奇,睁大眼睛看着他。

“对不起……”尼基丁继续说,生怕她跑掉了似的,“我要跟您谈点事……只是……这里不方便。我不能,我无法……戈德芙鲁阿,您明白吗,我不能……就是这么回事……”

蓝布料掉在地上,尼基丁又抓住玛纽霞的另一只手。她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动着,然后从尼基丁面前往后退,不觉之间,退到墙壁和立柜中间的角落里了。

“我向您保证,请您相信……”他小声地说,“玛纽霞,我向您保证……”

她往后仰起了头,他便吻了她的嘴唇。为了能吻得更久些,他用手指捧着她的脸颊。不知怎的,这样一来,他自己也处在墙壁和立柜中间的角落里了。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紧偎着他,用头抵着他的下巴。

然后俩人跑到花园里去了。

舍列斯托夫家的花园很大,占了四俄亩地。这里生长着近二十棵老槭树和椴树,一棵松树,其他全是果树:樱桃树、苹果树、梨树、野栗树、银色的橄榄树……还有许多花。

尼基丁和玛纽霞默默地在林荫道上跑着、笑着,时而彼此问些不连贯的话,谁也没有回答。花园上空现出半个月亮,在这半个月亮的微弱的光线下,大地上那些含有睡意的郁金香和鸢尾花从黑暗的青草里探出身来,似乎也在请求人们跟它们吐露爱情。

当尼基丁和玛纽霞回到屋里时,军官们和小姐们都已到齐,正在跳玛祖尔卡舞。又是波利扬斯基带领大家跳卡德利尔舞,走遍各个房间,跳完了舞又是玩“运气”牌。晚饭前,当客人们从大厅走进饭厅,只剩下玛纽霞一人和尼基丁在一起时,她便紧偎着他说:

“你自己去跟爸爸和瓦丽娅说吧。我不好意思……”

晚饭后,他对老人说了。舍列斯托夫听完他的话以后,想了想说:

“承蒙您对我和我女儿的关爱,我很感激您,不过,请允许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君子对君子,而不是以父辈的身份跟您谈一谈。请您告诉我,您为什么那么早就想结婚?只有乡下人才会那么早结婚,那显然是鄙俗,不过您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那么年轻就要给自己戴上镣铐呢?还有什么乐趣呢?”

“我完全不年轻了,”尼基丁委屈地说,“我已经二十六岁了。”

“爸爸,兽医来了!”瓦丽娅在另一个房间里喊道。

于是谈话中断了。瓦丽娅、玛纽霞、波利扬斯基送尼基丁回家。当他们走到他家门口时,瓦丽娅说:

“为什么您那位神秘的伊波里特·伊波里狄奇,什么地方都不露面呢?他尽可以到我们这里来玩嘛。”

尼基丁走进屋里时,那位伊波里特·伊波里狄奇正坐在自己床上脱袜子。

“先别躺下,亲爱的,”尼基丁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说,“等一等,别躺下!”

伊波里特·伊波里狄奇迅速把袜子穿上,惊恐地问道:

“什么事?”

“我要结婚了!”

尼基丁在自己的同事身边坐下来,惊讶地望着他,好像自己也感到奇怪似的说:

“您想一想吧,结婚!娶玛莎·舍列斯托娃。今天我已经求婚了。”

“是吗?她好像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只是她还很年轻。”

“是的,很年轻!”尼基丁叹口气说,现出有些担忧的样子,耸了耸肩膀,“非常,非常年轻!”

“她在我们的中学念过书,我认识她。地理学得可以,但历史学得不好,课堂上也不专心听课。”

不知为什么,尼基丁忽然可怜起自己这个同事来,并想对他说些温存的安慰的话。

“亲爱的,您为什么不结婚呢?”他问道,“伊波里特·伊波里狄奇,比方说,您为什么不娶瓦丽娅呢?这是一个非常美非常好的姑娘!不错,她很喜欢跟人争论,不过,她的心……心地多么好啊!她刚才还问到您。亲爱的,您就跟她结婚吧!嗯?”

他虽然很清楚,瓦丽娅是不会跟这个枯燥乏味、翘鼻子的人结婚的,但他还是劝他娶她,为什么呢?

“婚姻是人生大事,”伊波里特·伊波里狄奇想了想后说,“应当考虑周全,好好掂量掂量,不能马虎,慎重任何时候都没有坏处,特别是在婚姻方面:您一结婚,就已不是单身汉,而要开始过新生活了。”

于是他又开始讲那些大家早已熟知的事。尼基丁没有听下去,说了声对不起,便回自己房间去了。他很快地脱下衣服,很快地躺下来,以便赶快想他的幸福,想玛纽霞,想未来,微笑着,忽然又想起自己还没有读莱辛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