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8页)

“他说:‘我要到我自己的地方去。’”

“他自己的地方?”

“我想也许会有那么一个地方。”

“你认为也许会有什么?”

“一个他自己的地方。”

“当然。但是你认为这个地方在哪儿呢?”

“在任何适合他的地方。你也会有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斯鲁利克也有。你带着一支长矛,出去杀死一头羚羊。”

谈话如此持续着。最后,巡逻官瞟了警官一眼,谢过了丽蒙娜和我,又表达了更多的同情,并保证说,一切都会安然无恙的,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他很清楚,这类麻烦事多半在几天之内就能解决。丽蒙娜仍坐在那里,在接下来的一阵尴尬的沉默中,她提出要去拿她的刺绣,再拿些吃的。我别无选择,只好告诉她我想和警官单独待一会儿。她刚一离去,巡逻官便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有什么毛病吗?她一定是受了刺激,是吗?”

我极力向他解释,并细心地做了些简要的描述,但是显然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因为那个警官用一根手指戳着自己的脑门,开玩笑说:“像这样的人我一定会躲得远远的。”他用两眼盯着我,想征求我的意见。

“我倒坚决不会。”我说。我的口气竟然那么坚定,连我自己也不免感到惊讶。他脸上的傻笑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我们谁也不比谁聪明。”巡逻官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些有用的照片。”

可是,结果很快表明,约拿单几乎没有照片,只有几张小时候的快照和一张他度蜜月时拍的照片。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蜜月照片毫无价值。在这张照片里,他裹着一条阿拉伯头巾,和丽蒙娜一起站在一辆吉普车旁边。另外,在一期旧陆军杂志上还有他一张模糊不清的相片。

警察离开之后,电话铃响了。打电话的是丘卜卡,约拿单的指挥官。

“是斯鲁利克吗?我这边有最新情况。我们已派了一些人到野外去寻找。过去两天之中,我们的S.I.O.一直带着警犬在你们那片地区。在边境那边正对着你们的地方,我们安插了一个坐探,今晚我们将和他联系。”(S.I.O.是什么?坐探又是什么?我没好意思问。)

“另外,”丘卜卡继续说,“你们那儿有没有懂地图的人?你懂吗?或者有没有年轻点儿的人懂呢?”

“我们也许有,”我说,“干什么用呢?”

“我想要你去约尼的房间仔细找一盒地图。去年秋天,他带着我的一整套一比两万的地图不辞而别,再也没还给我。你去查一下。或者我派个人过去?”

“你到底想要我们查什么?”

“看看是否少了一份地图。因为他拿走了一整套。”

“对不起,”我说,“你真的马上就要那套地图吗?有那么紧急吗?”

“朋友,你没弄明白我的意思。”丘卜卡吼道,“如果有哪一张地图不见了,那就表明约尼可能把它带走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到一点线索,知道从哪儿找起了。”

“真是妙啊!”我说,“不过,当然,我们马上就去查。这主意真妙。”

“别扯了,伙计。”丘卜卡说,他显然被我的赞美之辞惊呆了,“今晚你一定要跟我联系,把情况告诉我,行吗?”

“遵命。”我说,然后又抑制住沾沾自喜的心情说,“好吧,行。”

“别搞出什么风波来了。”

“风波?”

“我是指招惹新闻界,以及诸如此类的事。他也许还活着,我们不想使他难堪。”

现在这些年轻人真是一群怪人啊。简直就像一群异族人。在他们身上,我们的种族血统仿佛已经伪装了起来,以至于连我们的死敌都将认不出我们来了。他们同我们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可是,我现在却愿意倾尽我的所有,去换取一个不仅属于我自己,而且还要像他们一样的儿子。倾尽我的所有!只是,我又能付出什么呢?我的旧笛子?那六件衬衫?两双鞋子?还是这数十本日记?总之,什么也没有,我一无所有。由此又引发我进行了一番具有某种神学色彩的思考:我们情愿倾尽所有以换取无法获得的东西。这种内在动力难道不是同宇宙本身的内在运行方式,同星体的轨道、季节变换以及我在格里芬的书中读到的鸟类的迁徙有着神秘的相似之处吗?也许正确的措辞不是“动力”,而是“渴求”。

还是回到今天的事情上来吧。十点钟我在缝纫店找到了哈瓦,和她一起去看望了约里克。丽蒙娜和阿扎赖亚已经在那里了。他坐在沙发的一端,她坐在他脚头的草垫上。在灯光昏暗的房间里,约里克被笼罩在团团烟雾之中,身边堆满了书,看起来真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后台大人物。阿扎赖亚也在吞云吐雾。我们有没有打断他们的政治辩论?或是有关斯宾诺莎的讨论?阿扎赖亚的吉他放在他左侧的沙发和书桌之间。他是不是正准备弹吉他?一看到我们,约里克的眼中立刻充满了喜悦。

“噢,你这个哲人,日子过得还逍遥吧?”

“逍遥?”

“我是说你的新工作。我们的基布兹书记今天感觉如何呢?一切都还正常吧?”

哈瓦打断了他。“斯鲁利克小拇指上的智慧和同情心比你那举世闻名的大脑袋里装的还要多。”

“哟,你们对此有何评价?现在我自己的妻子竟也爱上了他。噢,好嘛。谢天谢地,至少他总算帮我卸下了一个包袱。我敢保证,不久他就会后悔的。不过,在鄙人看来,这件事绝对值得举杯庆贺。丽蒙娜,劳驾,你去把藏在那边的酒拿出来。就在《希伯来词典》后面。”

“你敢!”哈瓦冲着他大声咆哮,“你没听到医生是怎么说的吗?”

阿扎赖亚自有他的旁白。“斯蒂凡给阿廖沙他最珍贵的宝石;阿廖沙勃然大怒,打断了斯蒂凡的背脊。”

我原打算哄阿扎赖亚到另一个房间,让他去找约尼的地图盒,把它送到办公室去,可是正在这时,门开了,总理走了进来。他没有带随从人员,而且看起来略微有些窘迫不安,也可能是有些抑郁的缘故。他的蓝衬衣露在裤子外面,脚上泥迹斑斑。一进门,他便上前紧紧抓住哈瓦的肩膀,吻了吻她的额头。约里克问他要不要喝茶,而后不等他答复便让丽蒙娜去端。我惊奇地发现,约里克刚毅的小眼睛湿润了,事实上,真的有一颗泪珠滚了出来。当然,他反应很快,把这归咎于他的过敏症。与此同时,哈瓦匆匆跑进厨房,取出一块雪白的桌布,用她最好的瓷具准备了冷热饮料、水果和蛋糕。我禁不住抿嘴笑了笑。

不一会儿工夫,约里克与艾希科尔便互相嬉笑戏谑起来。从眼睛的余光中,我可以看到阿扎赖亚含着泪花,贪婪地盯着我们的这位客人。他的嘴微微张开,那神态就像一个小青年在女人的裙下偷窥一样。我又一次暗自笑了笑。后来,艾希科尔向约里克提出挑战,要和他打一场拳击。这或许只是个玩笑,但我却禁不住提议移开家具,给他们提供出足够的场地。除我之外,大家全都乐了。顺便说一句,最初我挺喜欢总理这个人的,我感觉他是一个很有同情心的人。这倒不是因为他不挖苦我们的约里克。其实,说句良心话,我挺喜欢听别人挖苦他的。有一阵子,我特别想让他们停下来,听我宣讲一下我经常挂在嘴边的大道理:当前,我们所有人面临的任务就是不要再制造不必要的痛苦。不过,我极力克制住了自己。这一点阿扎赖亚却远远没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