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9页)

“你为啥这么说?”

“约尼累了。”

长话短说,阿扎赖亚冲到拖拉机库,冲到食堂,跑遍了所有的地方。那么,他在四处奔跑的时候,丽蒙娜在干什么呢?她在检查约尼带走了什么东西,留下了什么东西。他带走了通常部队深更半夜征召他时带的东西。部队有时就在深更半夜来找他。为什么她如此自信部队昨天夜里没有要他去报到呢?她不能做出明确的回答,只说:“这一次,情况不同。”

然后她干什么呢?她坐下来等候。接着,她穿好衣服,整理好床铺,把房间打扫干净。她没有去洗衣房工作。她给蒂亚喂了早饭。又等了一会儿。她在等什么呢?她要等到七点十五分。为什么是七点十五分?因为此时正是哈瓦和约里克起床的时候。就这个时候她告诉他们,昨天夜里约尼出走了。我对他们说不要慌张,不要为此事心神不定。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没有。没有吗?什么也没有。哈瓦心神不定。约里克说了什么呢?他干了些什么呢?他用手掩住自己的脸,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里。哈瓦也不吭声了,静静地望着窗外。此时,丽蒙娜悄悄地离开家,去找扎罗。

“丽蒙娜,”我说,“我要问你一些事。请你在回答我之前,尽量集中思想。因为我要问的事情很重要。你猜想一下约尼现在可能在哪里?”

“他走了。”

“他确实走了,但去的是哪里?”

“去寻找东西。”

“去寻找东西?”

沉默片刻。接着她微微一笑,笑得十分平静、沉着,仿佛在说我们两人知道的事情,其他人从来没有想到过。我对她报以一笑,并说道:“丽蒙娜,请你告诉我。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在想。”她说。

“你在想什么?”

“我想他出走,因为他曾说过他要走。”

“那么他到哪儿去呢?为什么走?”

“出去逛逛,”她说道,“说不定就这样。”

40年代初,基布兹曾跟一对叫福格尔大夫的牙医夫妇签过一个工作协定。这两位牙医从波兰来到这里,给我们治牙病,收费低廉。这两个人没有学过希伯来语。有牙病的人便到城里他们那间设备简陋的门诊室里去找他们看病。直到那女牙医在一次事故中身亡,她丈夫患上了不治之症。作为付给他们的一笔固定的年金,我们同意由基布兹收养他们唯一的孩子。这是一个长得很可爱、性格内向的小女孩,做事情干净利落、挺有条理,只是稍欠机灵、不爱交际。在她到了服役的年龄,约拿单·利夫希茨娶了她。内阁部长和政党领袖都出席了他们的婚礼,还有不少议员。以后,她开始在洗衣房工作。不久怀孕了。显然出了什么问题。人们纷纷谈论他们。我不想听他们谈论的东西。像我这样的人跟这些婆婆妈妈的传言、跟这些漂亮的女孩子、跟别人的心态有什么关系呢?

“丽蒙娜,”我说道,“还有一个问题。这次你不需要回答,因为这纯属私事。你跟阿扎赖亚·吉特林的关系……约尼是否感到难受,有所抱怨,或者有点感觉受到伤害?”

她停顿了一下。“但是他们喜欢那样。”

“喜欢什么?”

“自讨苦吃呗。”

“对不起。我不懂。谁喜欢自讨苦吃?”

“这些个人。并不是所有的人。有些人是这样。用梭标刺杀羚羊的猎人是这样。”

“我恐怕还是理解不了。究竟谁喜欢自讨苦吃?”

“约尼。还有扎罗。我爸爸也是如此。还有巴赫。约里克也一样。很多人都是这样。”然后她又诡秘地一笑,补充道,“可你不是。”

“好,不去说那个了。说说你觉得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做一切必须做的事。”

“譬如什么?”

她回答不上来。

“那么我们就这样等着吗?”

“等着吧!”

“还是找一找他?”

“找找吧,因为约尼有时候喜欢冒险。”

“丽蒙娜,我需要一个直截了当的回答。究竟我们应该等他还是找他?”

“找和等。”

最后要问的一个问题:她需要什么吗?需要基布兹帮助吗?这个问题似乎把她弄糊涂了。什么帮助?噢,是的。我也许已经注意到,扎罗还没有被基布兹接纳,尽管他已经请求了多次。只是不要让他离开。他人不错。

“告诉我,丽蒙娜,你现在要到哪里去?”

“去看看他吃过早饭没有。一定要让他吃上早饭,因为他一个早上都在寻找约尼。他甚至去了谢赫达赫,不过他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不知道之后要去哪儿,也许去洗衣房,也许不去。”

我最终找到了阿扎赖亚。他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娱乐室里。我肯定让他吓了一跳。他感到很抱歉,但是他今天没法去拖拉机库工作了。他向我保证,明后天他会加班补上。他已经找遍了基布兹的每一个地方,所有的果园,甚至到过谢赫达赫的废墟,但是一点踪迹也没有。他想到死,因为这一切都该归咎于他。“斯鲁利克,也许你该找一下小西蒙,他现在正负责清除附近那些闲散人员。对我就该这么办。不过,首先你得让我把约尼找到。只有我才能找到他。还有不少事要做。再给我一次机会,你们会看到我给基布兹能够做些什么。”

他碧绿的眼睛里闪烁着惊恐的神色。他的眼睛不敢对视我的眼睛。他的嘴角上有几条由于担惊受怕而形成的皱纹。他预计约尼傍晚之前就会回来。最迟,明天或者后天。反正,不会太久。他的直觉这样告诉他,而他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只有两个东西约拿单是念念不忘的。一个是爱情。另一个是目标,即犹太人的某种理想,如果有人还这么说的话,因为有些东西早已在他内心死掉了。阿扎赖亚跟约尼不一样,他已决心把自己的生命贡献给基布兹,贡献给社会和国家。

他一个人待在娱乐室究竟在干什么呢?我认为他是在写一个声明。或者写一首诗。一首铿锵有力的诗。具有安慰人或重新燃起炽烈感情的诗。(顺便说一下,他还是一名好吉他手。那是我在彩排节目时发现的。)

“阿扎赖亚,”我说,“听我说。如果你真想帮忙的话,有件事我希望你能替我做。首先,要保持冷静。如果我们不感情用事,我们大家就可以生活得更轻松自如一些。其次,我要你今天到电话总机那里去,我要求你保证线路畅通。有人可能会设法跟我们联系的。”

“斯鲁利克,请原谅,但是我感到我必须对你说,我非常感谢你。说感谢还不够。这词太轻了。相反,我尊敬你,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样。能控制自己。虽然我赞同斯宾诺莎说的每一点,但是我在实践他的教导方面做得不怎么好。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其实不是丑陋,是既无必要又卑鄙。我撒谎,只是想给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结果却适得其反。不过,我想要你知道,我在改变自己。一点一点地改变自己。你会看到我的变化的。等约尼回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