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乔治·格林 第二章

赛巴斯钦·莱文在办公室里,正准备处理一份棘手合约的细节,这时有人送来一封电报。他随手就打开了,因为他一天要收四五十封电报。读过以后,他把电报握在手中盯着看。

然后他把电报折起来塞进口袋里,对他的左右手刘易斯简短地说道:“尽你所能继续处理这件事,我得出城去。”

他不去理会刘易斯的抗议就离开了房间,只停下来要秘书取消各种约会,然后回家打包行李,再搭计程车到滑铁卢车站。他在那里重新打开电报来读。

如果可以立刻过来十万火急简魏郡旅馆魏兹伯里。

毫不犹豫就依此采取行动,说明了他对简的信心与敬重。他信任简的程度,胜过对世界上的任何人。如果简说一件事很紧急,那它就是很紧急。他遵从她的召唤,没浪费任何时间去惋惜这样做必定导致的复杂状况。因为,就这么说吧,在这个世界上,他才不会为别人做这种事。

到达魏兹伯里的时候,他直接到旅馆去。她在那里订了一个房间,此刻正伸出双手迎接他。

“亲爱的赛巴斯钦……太神奇了,你来得这么快。”

“我立刻就来了,”他脱下外套丢到椅背上,“怎么了,简?”

“是弗农。”

赛巴斯钦一脸迷惑。“他的什么事?”

“他没有死。我看到他了。”

赛巴斯钦瞪着她看了一分钟,然后把一张椅子拉到桌边坐下来。

“简,这样不像你,但我在想,你一定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搞错了。”

“我没搞错。而且,我猜想,国防部也有可能弄错吧?”

“这种错发生过不止一次——可是误报通常很快就被更正了。事情一定是这样的,这样很合理。如果弗农还活着,他这些日子以来都在做什么?”

她摇摇头。

“我说不上来。可是我确定那是弗农,就好像我确定现在在这里的是你。”

她说得简短,却很有信心。

他眼都不眨地盯着她看,然后点点头。

“告诉我经过。”他说道。

简平静镇定地说道:“有个叫布雷纳的美国人在这里,我在塞尔维亚认识他的。我们在街上重逢了,他告诉我他待在魏郡旅馆,邀我今天一起午餐。我去了。饭后下雨了,他不肯让我走路回来,说他的车就在那里,可以送我一程。我搭了他的车。赛巴斯钦,帮他开车的司机就是弗农——而他不认得我了。”

赛巴斯钦思考着这一点。“你确定你不是看到某个长得跟他很像的人?”

“我确定不是。”

“那么弗农为什么认不出你呢?我猜他是装的。”

“不,我不认为是这样——实际上,我确定他不是装的。他一定会显露出某种迹象——身体一震什么的。他不可能料到会碰见我。他不可能控制住他最初的惊讶。除此之外,他看起来……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简思索着。“很难解释。他看起来相当快活开心,而且——只有一点点——变得像他母亲。”

“真不寻常,”赛巴斯钦说,“我很高兴你通知了我。如果那真的是弗农……好吧,事情会难办得要死。内尔已经再婚,一切都变了。我们不想让记者像饿虎扑羊似的跑来这里,我猜想这事会引发大新闻。”他起身来回踱步。“第一件事就是得先掌握布雷纳的行踪。”

“我打过电话给他,请他六点半的时候到这里来。我不敢离开,虽然我担心你可能没办法这么快就到。布雷纳随时都可能会到这里。”

“简,你真是太好了。我们必须听听他怎么说。”

有人敲门,布雷纳来了。简起身迎接。

“布雷纳先生,你能来真好。”简开口了。

“这不算什么,”美国人说道,“我总是乐于听从女士号令。而你说你是为了一件急事要见我。”

“确实是。这位是赛巴斯钦·莱文先生。”

“您就是那位赛巴斯钦·莱文先生吗?很高兴认识您,先生。”

两位男士彼此握手。

“现在呢,布雷纳先生,”简说道,“我就直奔主题,告诉你我想跟你谈什么了。你雇用那个司机多久了?对于他,你有什么能够告诉我们的吗?”

布雷纳显然很惊讶,也表现在脸上了。

“格林?你们想知道格林的事?”

“是的。”

“这个嘛……”美国人回想着。“我不反对告诉你们我所知的事情,我猜你们会问一定是有理由的,哈丁小姐,我对你的了解够清楚。我是在停战协议之后不久,在荷兰偶然雇用了格林,那时他在一家修车厂工作。我发现他是个英国人,开始对他感兴趣。我问起他的来历,而他讲得相当含糊,起初我以为他想隐瞒什么,但我很快就相信他为人真诚,这个男人在心理上处于某种摸不着头脑的迷惑状态。他知道他的名字,还有他从哪来,但除此之外所知无几。”

“失去记忆,”赛巴斯钦轻声说道,“我懂了。”

“他跟我说,他父亲在南非的战争里过世。他记得他父亲在村里的唱诗班唱歌,还记得有个叫史卡洛的兄弟。”

“他很确定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喔,是啊,他把名字写在一本小笔记本上。他被一辆货车撞倒过,他们就是靠那笔记本知道他的身份。他们问他是不是姓格林,他说是,还说自己名叫乔治。他在修车厂很受欢迎,个性很开朗随和。我从没见过格林发脾气。

“呃……我还对那个小伙子有个奇特的想法。我曾见过几个弹震症[1]的案例,他的状况对我来说不算是不解之谜。他给我看他笔记本里的条目,我还问了几个问题,很快就发现他失去记忆的理由了——你知道,总是会有某种理由。乔治·格林下士,属于伦敦火枪兵团,是个开小差的逃兵。

“现在你知道了,他是个胆小鬼——而他其实也是个很正派的年轻人,所以无法面对这个现实。我对他解释了一切,他还蛮疑惑地说道:‘我根本没想过我有可能会开小差——我不会开小差。’我向他解释我认为就因为这个理由,他才会想不起自己的事,他不记得是因为他不想记得。

“他听了,可是我不认为他非常信服。我一直都为他感到遗憾,也不认为自己有任何义务要向军方通报他的存在。我让他为我工作,给他个机会做些好事。这个决定从没让我后悔过,他是个优秀的司机——准时、聪明,是个好机械工,而且总是性情开朗又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