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乔治·格林 第一章(第4/5页)

突然间她的表情放松下来,内尔厌恶的那种旧有嘲讽光芒又出现了。她说道:“别担心,内尔,你大概是我们之中最强的,你有保护色!赛巴斯钦好久以前就告诉过我了,他是对的。在我们全都化为尘土的时候,你还会继续存在。再见……很抱歉我表现得像个恶魔,不过我天生就是这样。”

内尔站在那里瞪着她离去的身影。她握紧双手,低声说道:“我恨你。我一直都恨你……”

这天早上原本多么平和——现在却被毁了。泪水涌入内尔的眼里,为什么大家不肯放过她?简,还有她可怕的嘲弄。简是个野蛮人——一个有着神秘力量的野蛮人,她知道哪些事情会伤你最深。

为什么会这样?乔都说她嫁给乔治很正确了!乔就完全了解。内尔觉得忿忿不平又深受伤害,为什么简要这么过分?还要那样说死去的人——那些不虔诚的话——明明每个人都知道死者希望生者勇敢而快活。

简把一段经文往她脑袋里塞真是无礼,她自己曾经跟别人同居,做过种种不道德行为呢!内尔的道德优越感带给她一阵愉悦。不管大家怎么说,世界上就是有两种不同的女人,她属于某一种,简则属于另一种。简很有吸引力——那种女人总是很有吸引力——这就是为什么过去她对简充满忌惮。简对男人有某种古怪的力量,她坏透了。

内尔想着这些念头,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她不想回屋里去,反正今天下午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做。得腾出时间去写几封信,不过她现在真的没办法定下心来。

她已经忘记丈夫的美国朋友要来访了,所以当乔治带着布雷纳来找她的时候,她相当惊讶。这个美国人又高又瘦,举止很拘泥,他很严肃地对她恭维这栋房子,解释说现在他们要去看修道院的遗址。乔治提议她跟他们一起去。

“你们去吧,”内尔说,“我会跟上你们,我必须去拿顶帽子,太阳太大了。”

“亲爱的,要我去替你拿吗?”

“不用了,多谢你。你跟布雷纳先生先出发吧,我知道你们会在那里盘桓很久的。”

“我敢说肯定会是这样的,切特温德太太。据我了解,你先生对于重建普桑修道院有某种想法。这非常有意思。”

“布雷纳先生,这是我们的众多计划之一。”

“你很幸运,能够拥有这个地方。顺道一提,希望你不会反对,我告诉我的司机(当然了,经过你先生的许可),他可以在这片地产上散步。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年轻人,来自相当优越的阶层。”

“没问题。要是他想看看这间房子,晚一点管家可以带他参观。”

“我要说你非常仁慈慷慨,切特温德太太。我的感觉是,我们想让所有阶层都欣赏到美。即将要把国际联盟结合起来的这种想法……”

内尔突然间觉得她受不了再听布雷纳对国际联盟的看法了,这些看法肯定无趣又冗长。她以太阳太大为借口离开了。

有些美国人是非常无聊的,乔治不像那样,真是谢天谢地。亲爱的乔治——说真的,他几近完美了。她再度感受到早晨涌上心头的那股温暖快乐的情绪。

让简扰乱情绪是多么傻呀。世界上这么多人,偏偏是简!简怎么说怎么想,有什么重要的?当然,这不重要……可是简有某种特质,她有某种力量……嗯……是让人不悦的力量。

但现在都结束了,那股放心与安全的浪潮重新涨起。普桑修道院、乔治、关于弗农的温柔回忆,一切都很好。

她快乐地跑下楼梯,手上拿着帽子。她在镜子前面停顿了一下,把帽子戴好。现在她要去修道院跟他们会合,她会让自己在布雷纳面前显得绝对迷人。

她走下露台的台阶,沿着花园小径前行。现在时间比她预期的还要晚,太阳就快下山了,红色天空中有美丽夕阳。

在金鱼池旁边,有个穿着司机制服的年轻男子背对她伫立。他听见她的脚步声时转过身来,很文雅地把手举到帽子旁边行礼。

她僵住了,站在那里瞪视着对方的时候,她缓慢而不自觉地把手悄悄举起来贴住心口。

乔治·格林瞪大了眼睛看。

然后他迅速地对自己说道:“唔,这真是奇怪。”

抵达目的地时,主人曾对他说:“格林,这里算是英国最古老也最有趣的地方,我会在这里待至少一小时——或许更久。我会问切特温德先生可不可以让你去园里逛逛。”

格林带着某种溺爱的心情想着,他是个仁慈的老家伙,不过对于所谓的“抬举”行为敏感得可怕,而且对于任何以古色古香受到尊崇的地方,他都抱有美国人那种非比寻常的敬意。

不过,这里当然是个很好的地方。他赞赏地看着四周,很确定自己在某处看过这里的照片。他不介意照着上头的吩咐,在这里溜达一番。

他注意到这里被照顾得很好。谁拥有这个地方?某个美国佬吗?这些美国人,钱都在他们手上。他纳闷地猜想这里原本属于哪个家族。不管是谁,要放手卖掉这里一定很难受。

他遗憾地想着:“真希望我生来就是个上等人,我会很乐意拥有像这样的地方。”

他漫游到深入花园的地方去,注意到更远的前方有一堆废墟,有两个人影在那里走动,他认出一个是他的雇主。古怪的老头——老是在废墟里东摸西找的。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了——一片美不胜收、色彩鲜明的天空,衬托出普桑修道院所有的美。

这真怪,这一切如此似曾相识!有那么一分钟,格林敢发誓他曾经就站在现在站的地方,看着红色天空衬托出房子的轮廓。他也可以发誓自己曾经感觉到同样尖锐的痛楚,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隐隐作痛,可是还缺了某样东西——一个有着夕阳般红色头发的女人。

背后传来脚步声,他吓了一跳,转过身去。一开始他感觉到一股模糊的失望,因为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年轻苗条的女人,而从她帽子两侧不经意落下的头发,是金色而不是红色的。

他充满敬意地碰了一下帽子为礼。

这位女士有点古怪,他想着。她瞪着他看,脸上没了血色,看起来彻底吓坏了。

她突然间倒抽了一口气,接着转身逃也似的踏上小径快步走开了。

就在这时他迅速地想道:“唔,这真是奇怪。”

他认定她脑筋一定有点问题。

他继续漫无目的地闲逛。


[1]戴姆勒(Daimler),英国汽车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