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战争 第二章(第5/6页)

然后内尔说,弗农应该去见见他母亲,他却不肯。

“喔,亲爱的,我不想去!我们只有这么短的时间能相聚,我不想浪费任何一分钟。”

内尔恳求他,说迈拉会觉得极端受伤又失望的。

“那好吧,你必须跟我一起来。”

“不行,这样不成的。”

到最后,他去伯明翰做了一次旋风式的拜访。他母亲大费周章地招待他——用上大量她所请的“欣喜骄傲的泪水”来迎接他——然后又赶着他去见所有本特家族的人。那一整天刻意保持美德,让弗农回来的时候情绪沸腾了。

“内尔,你真是个狠心的恶魔。我们损失了一整天!天啊,他们真是感情用事。”

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为什么他不能更爱母亲一点?不管他怎么下定决心,她为什么总有办法让他不快?他给内尔一个拥抱。

“我不该这么说的。我很高兴你叫我去了,内尔,你实在太善良了,你从来不为自己考虑。能再度跟你相聚真是太美好了,你不知道……”

那晚她穿上了那件订制的法式长礼服,两人一起出门去吃晚餐时,心里有种荒谬的感觉:因为他们是模范儿女,所以值得一顿奖赏。

晚餐快结束的时候,内尔看到弗农的脸色变了,变得僵硬,而且愈来愈焦虑。

“怎么了?”

“没什么。”他迅速地说道。

她转过头去看背后。简坐在一张靠墙的小桌子旁。

一瞬间,有种冰冷的东西落在内尔心上。然后她轻松地说道:“哎呀,是简。我们去跟她说句话吧。”

“不,我宁可不要。”他激动的口气让她有点惊讶,他也察觉了,就继续说道:“亲爱的,我太傻了。我想要拥有你,不要别的就只有你——其他人不能闯入。你吃完了吗?我们走吧。我不想错过戏的开场。”

他们付了账单走人。简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内尔则朝她挥挥手。他们提早十分钟到了戏院。

那晚回家后,在内尔把长礼服从雪白的肩膀上脱下来的时候,弗农突然说道:“内尔,你觉得我会不会再作曲呢?”

“当然会。为什么不会?”

“喔,我不知道。我不认为我想这么做。”

她惊讶地看着弗农,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兀自皱眉。

“我还以为那是你唯一在乎的事。”

“在乎……在乎……这个说法还不足以表达万分之一。重点并不在于你在乎哪些事,而在于你抛不下的那些事……那些不肯放你走的东西……纠缠着你不放的东西……就像是你即使不愿意,也会看见的一张脸……”

“亲爱的弗农,不要……”

她走过去跪在他身边,他突然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内尔……亲爱的内尔……除了你,其他都不重要……吻我……”

但是他很快又回到刚才的谈话主题,没头没脑地说:“你知道吗,枪炮声有一种模式,一种音乐模式;人听到的不是枪炮声,而是它在空间中制造出的模式。我猜这听起来有点语无伦次——不过我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两分钟后他又冒出一句话:“要是我能够适当地掌握这个就好了。”

她非常非常轻盈地,从他身旁挪开了一些,就好像在挑战她的对手。她从来不曾公然承认,但她其实害怕弗农的音乐。要是他没有那么在乎音乐就好了。

但无论如何,今晚她胜过他的音乐了。他把她拉回来,抱得更紧,在她身上落下雨一般的亲吻。

但在内尔睡着之后很久,弗农还躺在那里瞪着黑暗,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简的脸,以及在餐厅深红色布帘衬托之下,她裹在暗绿色绸缎紧身衣里的身体曲线。

他非常轻声地对自己说道:“去他的简。”

不过他知道,不可能那样容易就摆脱简。

他真希望自己没见到她。

简有某种让人困扰到极点的特质。

第二天他就忘了她。这是假期的最后一天,这一天过得惊人地快。

一切都过得太快,假期结束了。

放假期间就像一场梦,现在梦结束了,内尔回到医院。在她看来,自己仿佛从来没离开过。她急切地等待信件——等待弗农放假后的第一封信。信来了,比平常更热情也更无保留,就好像连信件审查这回事都忘了。内尔把这封信放在贴近心口的地方,墨水痕都转印到皮肤上了——她写信跟他这么说。

生活照旧进行。朗医生上前线了,由一位留胡子的老医生取代,每次有人给他毛巾,或者帮他穿上白色亚麻医师袍的时候,他就会说“谢谢你,谢谢你啊,护士”。他们有一段闲散时光,大部分病床都是空的,内尔这时发现被迫赋闲很难熬。

有一天,让她既惊且喜的是,赛巴斯钦突然出现了。他放假回家,所以来探望她。是弗农要求他的。

“那么你见过他了?”

赛巴斯钦说是,他的部队是接弗农的缺。

“他还好吧?”

“喔,是啊,他还好!”

他的语气让她心生警觉,因而逼他多说一点。赛巴斯钦困扰地皱起眉头。

“内尔,这个很难解释。你知道弗农是个怪胎——一直都是。他不喜欢面对现实。”

他看出她快要开口强力反驳,就制止了她。

“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意思。他不是害怕,幸运的家伙,我不认为他知道什么叫恐惧;我真希望我也不知道什么叫恐惧。不,是完全不一样的意思。这整个生活……你知道,相当可怖,泥与血,污秽与噪音——最严重的是噪音!在固定时刻重复出现的噪音,这让我神经紧张——所以你想,这对弗农有什么影响?”

“对,不过你说不肯面对现实是什么意思?”

“他不肯面对现实。他害怕去想这些事,所以骗自己说没有任何要介意的事情。要是他像我一样,承认这一切真是该死的肮脏活儿,也就没事了。可是,就像关于钢琴的那个老故事一样——他不肯好好地正视自己的恐惧。而且,在确实有事的时候,光说‘没这种事’是无用的,不过弗农总是这样。他兴高采烈地享受每件事,这一点都不自然。我真怕他的……喔,我不知道我害怕什么,可是我知道,假装自己置身童话故事中是一大错误。弗农是个音乐家,他有音乐家的神经,他最糟糕的地方就是他一点都不了解自己,他从来就不了解。”

内尔一脸困扰的表情。“赛巴斯钦,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