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简 第四章(第2/4页)

她美丽沙哑的嗓门拉高了,超过悄悄话的音量。赛巴斯钦迅速地比了个手势,她便停下来了。

“你是对的。我必须小心。”

“我没办法了解,”赛巴斯钦抱怨道,“对弗农来说,现在似乎连他自己的作品都不算什么了。他接受拉马格的每一个建议,顺从得像只羔羊。这样很不自然!”

“我们必须等待。他会回来的。这是反作用力——反作用力,加上内尔的事。我忍不住觉得如果《塔里的公主》成功了,弗农就会振作起来。他一定会有种骄傲的感觉,一种成就感。”

“希望如此。”赛巴斯钦沉重地说道。“可是我有点担心未来。”

“担心哪方面?你怕什么?”

“战争。”

简震惊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认为自己一定听错了。

“战争?”

“对,发生在塞拉热窝那档事的结果[2]。”

对简来说,这个说法有点荒诞无稽。

“跟谁打仗?”

“德国——主要是他们。”

“喔,天啊,赛巴斯钦,这么一件……一件……扯得很远的事情。”

“借口是什么重要吗?”赛巴斯钦不耐烦地说道,“问题在于钱流动的方式。钱会透露很多消息。我处理金钱,我们在俄国的联络人也处理金钱;我们知道的。从这一阵子金钱流动的方式来看,我们可以猜想得到,简,战争要来了。”

简望着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赛巴斯钦是认真的,而他通常不会随口胡说。如果他说战争要来了,那么就算这事目前看起来很异想天开,战争还是会来。

赛巴斯钦直挺挺地坐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金钱、投资、各种贷款,他肩负的种种经济责任,他那些剧院的未来,他拥有的周报要采取的政策。然后,当然要参与战事,莱文家自他父亲起就已归化英国了。他一点都不想上战场打仗,不过他猜想这是必要的,某个年龄层之间的人都理所当然要去的。让他担忧的并不是上战场所面临的危险,而是把他珍爱的计划留给别人打理。“他们肯定会弄得一团糟。”赛巴斯钦苦涩地想道。他把战争视为一种长程工作——至少维持两年……或许更久。如果到最后连美国都被扯进去,他也不会觉得意外。

政府会发行公债——战争公债会是一笔好投资。剧院里不能再演出高文化水准的戏码了——休假的士兵会想要看轻松喜剧、漂亮女孩、美腿跟舞蹈,他全都仔细地想好了。有机会可以不受干扰地思考是一件好事;跟简在一起就像自己独处一样,她总是知道你什么时候不想听人讲话。

他望着对面的她。她也在思考。他对她在想什么感到疑惑——你永远无法彻底猜透简,她跟弗农在这方面很相像——从不泄露自己的想法。她可能在想弗农,如果弗农上战场,还阵亡了!可是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赛巴斯钦的艺术性灵魂推翻了这个想法。弗农绝对不能死。

《塔里的公主》被世人遗忘了。它生不逢时,因为就在上演后三周,战争就爆发了。

在当时,这出戏被认为是“评价良好”。某些评论家用略带讽刺的态度,谈论这班自以为可以革新所有既有思维的“年轻音乐家新学派”。其他人则真诚地赞扬,说这是一部显示出远大希望的作品,虽然还未臻成熟。但是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热烈赞美整部戏所显现的美感与艺术性,人们谈论着“我去了霍尔本剧院”、“排队排得这么长,天哪,不过这样迷人的神奇戏剧真的值得去看看”,还有“了不起的新歌手,简·哈丁。天哪,她的表演实在是了不起——非常中世纪,少了她就不一样了!”对简来说这是一次胜利,虽然这个胜利为时甚短。在第五天,她就被迫退出演出阵容。

趁弗农不在时,赛巴斯钦被电话召来了。简跟他见面时脸上带着那样魅力四射的微笑,起初让他以为他的恐惧不会成真。

“我不行了,赛巴斯钦,必须让玛丽·劳埃德上场了。仔细想想,她不算太差。事实上,她的嗓子比我的还好,而且她还蛮漂亮的。”

“嗯哼,我就怕贺雪会这么说。我想见见他。”

“好,他也想见你,但我想这并不表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你是什么意思?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的嗓子完了,永远完了。贺雪太诚实了,所以不会给我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他说当然没办法百分之百确定;我的嗓子可能有机会在休息或做了些什么之后就恢复。他说得非常婉转,然后我看着他就笑了出来——接着他就一脸尴尬地吐实了。我想,我接受这个事实的方式让他松了一口气。”

“可是简,亲爱的简……”

“喔,赛巴斯钦,不用这么介意,请别这样。如果你没这么难过,我会比较好过些。你一直都知道,这是一种赌博,我的声音原本就不够强韧,我和它对赌,在此之前我都赢,现在我输了。嗯,就是这样!要赌就必须输得起,别让自己的手抽搐发抖,就好像大家在蒙特卡洛说的那些话。”

“弗农知道吗?”

“知道,他极端难过。他爱我的声音,他真的为此相当心碎。”

“可是他不知道……”

“不知道如果我等个两天,别在开幕夜演唱就会安然无恙?不,他不知道。而如果你不要泄露出去,赛巴斯钦,他就永远不会知道。”

“我不会答应你这件事,我认为他应该要知道。”

“不行。因为我所做的事是出于自己的选择。告诉他这件事,等于在他不知情之下迫使他负责任。不该这么做,这样不公平。如果我去跟弗农说贺雪说了什么话,你认为他还会同意让我唱吗?他会全力阻止我。现在去跟弗农说:‘看看我为你做了什么!’会是全世界最恶毒残酷的事情。难道说抽泣着要人同情,感激就会被舀进汤盘里送上来?”

赛巴斯钦静默了。

“好啦,我亲爱的,别去说吧。”

“好,”赛巴斯钦终于说道,“你是对的,但你做的事情却不合伦理。你没有告诉弗农就这样做,而且从现在开始都要瞒着他。可是,唉!亲爱的简,你为什么要这样?弗农的音乐值得这样做吗?”

“会的……迟早有一天。”

“你就是为了这样才做的吗?”

简摇摇头。

“我想不是。”

一阵停顿。赛巴斯钦说:“简,现在你要怎么办?”

“可能教人唱歌,或许纯演戏吧,我还不知道。如果情况真的糟到底了,我总还可以去当厨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