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内尔 第三章(第3/5页)

“你认不认识任何巴松管乐手?”

乔说她不认识。

弗农说,她可以帮他个忙,试着去结交一些音乐界的朋友。“就算吹法国号的都行。”他和气地说道。

他用手实验性地划过洗手钵的边缘。乔打着冷战,用双手盖住耳朵。那声音的音量加强了,弗农露出迷蒙狂喜的微笑。

“人应该要能够捕捉、驾驭这种声音。但要怎么做到呢?这个声音很美妙饱满,不是吗?就像一个圆。”

赛巴斯钦硬是把那个洗手钵从他身边拿开,但弗农随即在房间里绕圈圈踱步,实验性地敲响各种高脚杯。

“这房间里有好多玻璃杯。”他赞赏地说道。

“你弄出的声音会害水手溺死[2]。”乔说道。

“钟跟三角铁难道还不够吗?”赛巴斯钦问道,“再来点合拍的铜锣……”

“不行,”弗农说,“我要玻璃……把威尼斯玻璃跟沃特福德水晶摆在一起……你真有美学品位,赛巴斯钦,有没有可以拿来弄破的普通玻璃杯……所有叮当作响的碎片啊,玻璃……真是神奇的东西啊!”

“高脚杯交响曲。”乔口气刻薄地说道。

“有何不可?以前的人还不是把动物的肠子绷紧,然后发现那截肠子会发出一种嘎嘎响的噪音;还有人拿芦苇叶片来吹,然后喜欢上那种声音。我很好奇人类是什么时候想到要用黄铜跟铁制造乐器的……我敢说某些书会有答案……”

“哥伦布与蛋[3],就像你跟玻璃高脚杯。为什么不是写字石板跟石板笔[4]?”

“如果你有个……”

“他这样不是很滑稽吗?”伊妮德咯咯笑道。这让整个对话停摆了——至少现在如此。

弗农并不真的很介意她在场。他太专注于自己的想法,对外界没那么敏感,所以察觉不到。伊妮德跟埃塞尔爱怎么笑就怎么笑,随她们高兴。

不过乔与赛巴斯钦之间的不和却让他有点困扰;他们本来一直是那样团结的三人组合。

“我不认为‘独立生活’这套把戏适合乔,”弗农对赛巴斯钦说,“她大部分时候像一只愤怒的猫。我不懂为什么我母亲会同意,六个月前她还誓死反对这档事,是什么改变了她的心意?你想得出原因吗?”

赛巴斯钦长长的黄色脸蛋现出一抹微笑。

“我是可以猜猜看。”他说道。

“是什么?”

“我不该说的。首先呢,我可能是错的,其次,我实在讨厌干扰事情(可能会有的)正常发展。”

“你那曲里拐弯的俄国心灵还真会想。”

“应该是。”

弗农没有坚持要问个清楚;他懒得探问没直说的理由。

一日复一日,他们跳舞、吃早餐,用难以置信的高速开车呼啸穿过乡间,在弗农房间里坐着抽烟聊天,然后再去跳舞。彻夜不睡是一种光荣的优点。清晨五点,他们去游河。

弗农的右手臂在痛。伊妮德跟他坐同一条船,而她是个沉重的同船伙伴。唔,这不打紧。西德尼舅舅似乎很高兴,而他是个正派的老好人;他提出那种建议真是太好心了。多么可惜啊,他——弗农——没有多点本特血统、少点戴尔血统。

有个微弱的记忆在他心里扰动,有人说过:“弗农,戴尔家族的人从来就不幸福或者成功。他们做不了什么大事……”是谁说的?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场景是在花园里——还有弯曲缠绕的香烟烟雾。

赛巴斯钦的声音说道:“他要睡着了。醒来啊,你这扫兴鬼!伊妮德,塞一条巧克力给他。”

一条巧克力呼一声越过他的头。伊妮德的声音伴着一声咯咯娇笑说道:“真要命,我就是丢不直。”

她又咯咯笑起来了,好像觉得那非常滑稽。让人厌烦的女孩——老是在咯咯发笑;此外她还龅牙。

他用力把身体转向侧面。他通常不是很能体会自然之美,但今天早晨他被世界的美丽打动了。苍白、闪烁着光芒的河流,堤岸上到处开着花的树木。

船慢慢地朝着下游漂去——一个奇异、安静、在魔咒笼罩下的世界,这是因为附近没有人类吧,他想着。仔细去想,是人类太多才把这个世界给糟蹋掉的。人总是在叽叽喳喳谈话和咯咯傻笑——然后在你只想独处的时候,追问你在想什么。

他一直记得,他还小的时候就觉得,要是他们别烦他就好了。他想起自己发明的那些荒唐游戏,就暗自微笑。格林先生!他清清楚楚记得格林先生,还有那三个玩伴……想不起来了,他们叫什么名字啊?

一个有趣的儿童世界——一个有恶龙与公主的世界,与奇异却实在的现实混合在一起。曾经有人告诉他一个故事——有个戴着一顶绿色小帽、穿着破烂的王子,还有一个住在塔里的公主,在她梳头发的时候,那头金发闪亮到四个王国都看得到。

他浏览着河流沿岸。有艘平底船系在一棵树上,上头有四个人——但弗农眼里只看得见其中一个。

一个穿着粉红色晚宴洋装的女孩,有着满头金丝般的秀发,站在一棵开满粉红色花朵的树下。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弗农……”乔踢了他一下,唤回他的注意力。“你没睡着,因为你睁着眼睛。可是我们跟你说了四次,你都没回答。”

“抱歉,我在看那边的那群人。那个女孩相当漂亮,你不觉得吗?”

他试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轻快,像随口提起似的。但他心里有个狂野的声音说道:“漂亮?她很迷人,她是世界上最迷人的女孩。我要去认识她,我必须认识她,我要娶她……”

乔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注视了一番,然后发出一声叫喊。

“哎呀,”她大叫道,“我知道了!对,我很确定,那是内尔·维里克……”

不可能!这不可能。内尔·维里克?那个苍白、瘦巴巴,有着粉红色的鼻子,穿着不合身衣裳的内尔?时间能玩出这种恶作剧吗?要是如此,那还有什么是能确定的?以前的内尔跟现在这个内尔是不同的人。

整个世界感觉像梦境一样。乔在说话:“如果那是内尔,我肯定要跟她说说话。我们过去那里吧。”

然后是寒暄、惊呼、喜出望外。

“哎呀,是乔·韦特,还有弗农!好久不见了,不是吗?”

她的声音非常柔和,微笑着望进他眼里——有那么一点羞怯。真是美丽动人……动人……比他本来想的更美丽动人。他像个张口结舌的傻瓜,为什么说不出一句话?某种聪颖、机智、吸引人的话。在又长又柔软的金棕色眼睫毛衬托下,她的眼睛多么蓝啊。她就像是树梢上开着的花——仍然保持纯净,有如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