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内尔 第三章(第2/5页)

西德尼舅舅吞吞吐吐了一会儿,然后让人相当意外地直取重点。弗农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他舅舅;他自以为逗趣的举止态度全摆到一旁去了。

“我就直接说我要说的话了,弗农——不过在我讲完以前,我不希望你插嘴,懂吗?”

“好的。”

“事情的重点就只有这样:我希望你加入本特公司。现在记住我说的——不准插嘴!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而且我敢说现在这个主意对你来说不是非常容易接受。我是个坦白的人,而且我很能面对现实;如果你有一笔好收入,可以像个绅士一样住在普桑修道院,就不会有任何关于这件事的问题了,我很清楚这一点。你就跟你父亲那边的亲人一样,不过你身上还是有不少本特家族的血,弗农,而且血统是注定会显现出来的。

“我自己没有儿子,只要你愿意,我很乐意把你当成自己儿子一样照顾。我家有得是女儿,而且还多得很。容我提醒你,这并不是一辈子做苦工,我不是不讲理的人,而且我跟你一样了解你现在的处境。你还年轻,等你从剑桥毕业、进入商业界的时候,得从底层做起。你只能先领一份普通薪水,然后一步步往上爬。如果想在四十岁以前退休——你是可以那样做,好让自己开心——到时候你会有钱去住普桑修道院。

“我希望你会早早结婚,早婚是非常好的。你的长子可以继承地产,其他的儿子则进入他们可以展现本事的一流公司。本特公司让我很引以为傲——就像普桑修道院让你自豪一样,所以我了解你对那个老地方的感情,我不希望你被迫把那里卖掉;过了这么多年以后还让那个地方脱离家族掌握,就太可惜了。好啦,我的提议就是这样。”

“西德尼舅舅,你实在是太好心了……”弗农开口了。

他的舅舅伸出一只巨大方正的手制止了他。“如果可以的话,咱们就把话讲到这里。我不想现在听到答案,花点时间考虑一下,等你从剑桥回来以后再说。”

他站了起来。“很感谢你邀请伊妮德去期末庆祝周,她因此兴奋得很。弗农,如果你知道那女孩对你是什么想法,你会觉得相当自负。啊,好吧,女孩子就是女孩子。”

他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然后砰地关上前门。

弗农仍然在大厅里皱着眉头。西德尼舅舅其实表现得很得体——相当得体,但这不表示他打算接受舅舅的提议。就算拿全世界的财富来都不能拆散他跟音乐……

而且他总会以某种方式,回到普桑修道院。

期末庆祝周!

乔跟伊妮德都在剑桥。弗农也勉强让埃塞尔舅妈来了,她是监护人。这个世界现在似乎大部分由本特家族构成。

乔有一次脱口说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请伊妮德来?”

他这么回答:“喔,母亲一直坚持……反正这不重要。”

那时对弗农来说什么都不重要,只有一件事除外。乔私下跟赛巴斯钦谈到这件事。

“弗农对音乐事业是认真的吗?他会不会有成就?这应该只是一时的狂热吧?”

可是赛巴斯钦出人意表地严肃。

“你知道吗,这非常有趣,”他说,“就我看来,弗农的目标是某种彻底的、革命性的东西。他现在精通了你可能会形容为‘主要事实’的事情,而且学起来的速度快得异常,老科丁顿是这么说的——虽然他自然对弗农的想法嗤之以鼻,或者该说,如果弗农曾经把这些想法讲出来,他会嗤之以鼻。对这些想法感兴趣的人,是数学家老杰弗里斯!他说弗农对音乐的想法是四维的。

“我不知道弗农是会成功,还是会被当成疯子,我想那条界线是非常模糊的。老杰弗里斯非常有热忱,但他没有要鼓励弗农的意思。我认同他的想法,他说过,发现新事物、然后让世人面对它,是没人感谢的苦工,而从所有的可能性来看,至少要再过两百年,弗农即将发现的真理才会有人接受。杰弗里斯是个老怪胎,总是思考着空间中的虚拟弧形,或者类似的事情。

“不过我懂得他的重点。弗农并不是在创造新东西;他是在找出某样已存在的东西,还蛮像个科学家的。杰弗里斯说弗农小时候不喜欢音乐,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对他的听觉来说,音乐是不完整的——就像是随手描出来的画,而且整个透视是错的。我猜想,现在的音乐对弗农来说,就像是我们耳中的原始野蛮人音乐——大多数都是难以忍受的不和谐杂音。

“杰弗里斯满脑怪点子,只要跟他问起方形跟立方体、几何图形跟光速,他就会狂热地讲个没完。他还写信给一个叫爱因斯坦的德国人。奇怪的是,他一点都没有音乐天分,然而他却能看出——或者他自称如此——弗农要往哪个方向去。”

乔陷入沉思。

“好吧,”最后她说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一点都不懂。不过看来弗农似乎可能会大获成功。”

赛巴斯钦的态度却很让人泄气。“我不会这么说。弗农可能是个天才——而那是相当不同的事情,没有人欢迎天才。另一方面来说,他可能就只是有一点点疯狂。有时候他开口大发议论,听起来真是疯狂,但不知怎么地,我总是有种感觉,他是对的——以某种古怪的方式,他知道他在讲什么。”

“你听说西德尼舅舅的提议了吗?”

“听说了。弗农似乎心情轻松地把这件事情否决掉了,不过你明白吧,那个提议蛮好的。”

“你该不会要他接受那份工作吧?”乔发火了。

赛巴斯钦保持着激怒人的冷静。“我不知道。这件事情需要通盘考虑。弗农或许对音乐有棒极了的理论——却没有迹象显示他有办法把这些东西付诸实践。”

“你真让人生气。”乔说着掉头就走。

最近赛巴斯钦老惹她生气。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似乎就是冷静分析的能力。如果他有热忱,他也小心翼翼地藏匿着。

然而对于现在的乔来说,热忱似乎是世界上最必要的东西。她对失败者和弱势者有一股热情;她是为软弱与受压迫者挺身而出的斗士。她觉得赛巴斯钦只对成功有兴趣,她认定他只以金钱为标准来判断人事。他们碰面时,大半时间都没完没了地在吵架拌嘴。

弗农似乎也跟她有了距离,音乐是他现在唯一想谈的事情,而且谈的是她不熟悉的方面。

他心心念念的全是乐器——它们的音域跟力道。乔自己也拉的小提琴似乎是他最不感兴趣的一种。乔实在不是讨论单簧管、伸缩长号跟巴松管的合适对象;弗农人生中的雄心壮志,似乎就是跟这些乐器的乐手培养友谊,好得到理论以外的实际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