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普桑修道院 第四章(第3/4页)

“小男生就不会这样说。而且等你长大后,你脑袋里会有不同的人——就像格林先生和那一百个孩子一样,只不过是成年的,然后你就可以写他们的事了。”

弗农想了很久,然后摇摇头。

“我想我会成为像父亲一样的士兵。妈咪说,大多数戴尔家的人都当过兵。当然你必须非常勇敢才能当兵,不过我想我够勇敢。”

弗朗西丝沉默了一会儿,想着沃尔特·戴尔之前怎么形容这个年纪还小的儿子。

“他是个很有勇气的小伙子,完全无所畏惧,不知道恐惧是什么!你该看看他骑在小马背上的样子。”

是的,弗农可以说是个勇敢无畏的孩子,以这样年幼的孩子来说,他出奇地能够忍受断腿的痛苦与不适。

但他有另一种恐惧。隔了一两分钟后,她慢慢说道:“再跟我说一次,那天你怎么会从墙上摔下来。”

她知道所有关于野兽的事,也很小心不要表现出任何揶揄之情。她听完弗农的话,并且在他讲完的时候温柔地说:“不过你早就知道它不是真的野兽了,对不对?那只是用木头跟钢弦做的东西。”

“我知道,”弗农说,“但梦到它的时候就不是那样了。而且当我在花园里看到它靠近的时候……”

“你逃开了,这样相当可惜,不是吗?留在那里仔细看清楚会好得多。你会看到那些男人,也会知道它其实是什么。仔细看是一件好事。如果你最后还是想逃,你可以随后再跑开——不过通常看过后你就不会想逃了。而且弗农啊,我要告诉你另一件事情。”

“嗯?”

“东西握在面前的时候,永远不会像跟在背后那么吓人。记住这件事,躲在背后让你看不到的东西总是显得很可怕,那就是为什么转身面对总是比较好,因为只要转身,你通常会发现,它们根本不算什么。”

弗农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我转身面对,我就不会跌断腿了,是吗?”

“是的。”

弗农叹息了。

“我不是很介意跌断腿。有你可以陪我玩是非常好的事。”

他以为弗朗西丝低声细语着“可怜的孩子”,不过那当然很荒唐。她微笑着说道:“我也很享受这段时光。某些我照顾的病人不喜欢玩。”

“你真的喜欢玩耍,是吗?”弗农说。“格林先生也喜欢。”

他补上底下这句话的时候相当僵硬不自然,因为他害羞了:“请不要太快离开,好吗?”

但实际上,弗朗西丝比她自己预期的还更早离开。这一切全都发生得非常突然,在弗农的经验里,事情总是如此。

起初非常单纯——迈拉提议要为弗农做某件事,而他说他宁可让弗朗西丝来做。

现在他每天都会花一段短暂而痛苦的时间拄着拐杖,而且非常享受这样做的新鲜感。但他总是很快就累得回床上休息。今天,他母亲建议他练习拄拐杖,还说她会帮忙。以前她也帮过弗农;她那双雪白的大手出奇地笨拙,在打算帮忙的时候却弄痛他。她出于好意的努力让他退缩,他说他会等弗朗西丝来帮忙,她才不会弄痛他。

这些出自小孩子毫无修饰的诚实话语,令迈拉·戴尔瞬间怒火大炽。

两三分钟后进来的弗朗西丝,承受着洪水般的谴责。

教这个小男孩讨厌自己的母亲,真是残酷、邪恶,他们全都是一个样,每个人都讨厌她——如今她在这个世界上只剩弗农了,而现在他也被人哄着反对她、讨厌她。

谴责就这样继续下去,如同一道无尽的溪流。弗朗西丝颇有耐性地忍受这一切,不带惊讶或怨恨。她明白,戴尔太太就是那种女人;大吵大闹对她来说是一种纾解。弗朗西丝怀着阴郁的幽默感想着,只有在说话者对你来说很重要的时候,那些严厉的话才会造成伤害。她为戴尔太太感到遗憾,因为她明白在那些歇斯底里的怒气发作背后,有多少真正的不幸与痛苦。

不幸的是,沃尔特·戴尔偏偏在这一刻走进来。有一会儿他惊讶地站在原地,接着便愤怒地涨红了脸。

“说真的,迈拉,我为你感到丢脸。你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她愤怒地转向他。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你干了什么,我看到你天天都偷溜到这里来。你总是在对这个女人或那个女人求爱,育婴室女仆、医院护士,对你来说全都一样。”

“迈拉——安静!”

他现在真的生气了。迈拉感觉到一股恐惧在搏动,但她奋力喊出她最后的谩骂。

“你们全都一样,你们这些医院护士!跟别人的丈夫调情。你真是可耻,连在纯洁的小孩面前也这样,你把乱七八糟的事情塞进他脑袋里。你得离开我家,立刻离开,我会告诉科尔斯医师我对你的看法。”

“可否请你到别处去继续这些有教育意义的谈话?”现在她丈夫的声音是她最讨厌的那种样子——冷漠又讥讽。“在你纯洁的小孩面前讲这些,实在不算明智吧?护士,我为我太太说的话向你道歉。来吧,迈拉。”

她去了——同时开始哭泣,对于自己方才所做的事情感到有点害怕。一如往常,脱口而出的话比她原本打算说的还过火。

“你好残酷,”她啜泣着说,“太残酷了。你希望我最好死掉,你恨我。”

她跟着他走出育婴室。弗朗西丝让弗农上床睡觉。他原本想问些问题,但她谈起了一只狗,一只圣伯纳德大狗,那是当她还小的时候养的狗,他听得入迷,以至于忘记了其他的一切。

那天深夜的时候,弗农的父亲来到育婴室,看起来苍白如病人。弗朗西丝起身,走到他站着的门口。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该怎么才能表达歉意?我太太讲的那些话……”

弗朗西丝用实事求是的平静声音回答他。

“喔,这完全不要紧的,我了解。然而我认为我最好在安排得当的状况下尽快离开,我在这里让戴尔太太不开心,结果她就害自己情绪太激动了。”

“要是她知道她胡乱指控的偏离事实有多远就好了。她竟然侮辱了你……”

弗朗西丝笑了出来——或许并不是很有说服力。

“在别人抱怨自己被侮辱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很荒谬,”她开朗地说道,“这个字眼太夸张了,不是吗?请不要担心或者认为我会介意。你应该明白吧,戴尔先生,你的太太是……”

“是?”

她的声音变了,变得严肃又悲伤。